旧尘山谷下了一整夜的雨,漂浮的尘土淹没在雨后的泥泞里,空气中氤氲着浓烈的青草气息。才入秋,谷中已经渐凉了。
越云伸出手,微微扶起大红喜帕,透过被风吹开的轿帘,细细端详宫家的大门。
长阶似如入云,她的视线顺着台阶一层一层攀爬而上,终于落到了那个孤立在高处的清瘦男人。
不过九月初几,他便着了大氅,想来是极其怕冷的。与周遭几位穿着单衣的侍卫格格不入。
她心里骤然一沉,便晓得,远处站着的那位,就是如今的宫门执刃:宫子羽。
隔着盖头,她瞧不清他的面容,隔着雨幕,她也瞧不清他的情绪。
只是他身上那样强烈的孤独感扑面而来,她还没来得及靠近他,就好似已经被他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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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姑娘,下来吧。”随行的侍女掀开轿帘,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搀扶。
她缓缓搭上那手,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宫门传统,越云一下来,便发觉身边还站了许多女子。
姑娘们都好奇地掀开盖头,打量这未知又陌生的宫门。
人群里,有一个身形非常熟悉的女子。凡是曾经经历过宫门与无锋一战的人,都认得她的容貌,她和已经故去的云为衫生得一模一样……
早些时候越云还在家中,她父亲为了攀附宫家,曾经给她讲过宫子羽和云为衫的事,还给她看过她的画像,她自然是认得的。如今死去的执刃夫人站在这批新选的新娘里,没有一个人脸上不露出震惊的表情。
越云看着她,那瞬间里,她想到的却是,云姑娘……比画像上的更美。
同在梨溪镇,同是一方水土,却养出与她截然不同的模样。
云为衫温婉大气,不笑时已然是冷的,可越云生得比她还要冷,丹凤眼微微上挑,有些莫名的盛气凌人——若不提性格,越云总让人无端觉得傲慢。
不过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鸵鸟性子。从小在越家就并不受宠,越家也是各个门派瞧不起的小门小户,若非如此,她娘亲又怎么会同意父亲将她嫁入宫门,以此依附存活。
不过,看到这个女子,越云就知道,她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
即便她细细研读过宫子羽的喜好,也曾经尝试着去模仿云为衫,但星辉怎么可能盖住月光,当真正的月亮照耀之时,她必然黯然失色。
果然,宫子羽也看到了这个女子。
他起初并没有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眼中有些不可置信。继而,他的脚步窸窸窣窣地落在台阶上,飞快地走过来。
“阿云?”
他甚至不敢伸出手触碰她,只是这样站在她身前看着她。
女子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叫阿云?”
甜腻的,怯弱的。
不对,这不是云为衫。
连越云都在一刹那间反应过来。她曾经长年累月地模仿执刃夫人,她说话的语气,神态,她为人处世的态度,反应,真正的云为衫不可能会这样说话。
她绝不可能是云为衫。
连越云这样的看客都能一眼看出,曾经朝夕相伴的爱人自然也是一样。
越云在宫子羽乌黑剔透的瞳仁里瞬息捕捉到那一丝滑落的落寞,却见他仍然笑意盈盈地望向那女子:“果真是阿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为衫,云朵的云,衣衫的衫。”
越云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去观察宫子羽的表情。
现在他走下来了,就在她身侧,她可以清晰瞧见他的慌神。
如果她没有记错,轮到宫子羽说那句:“真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了。
不过他倒没有说这句话,因为金繁的刀先当着云为衫的面出了鞘。冰冷的刀身似绸缎一样光滑,泠泠倒映出云为衫如花似玉却惨白无色的一张脸蛋。
“……你、你这是做什么?”她结结巴巴道。
宫子羽面含愠色,抬手按在金繁的刀上:“不得无礼。”
金繁眯一眯眼睛,开口:“执刃夫人……”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看了一眼宫子羽,却还是说下去,“已经故去,你不可能是云为衫。”
他眼神凛冽:“你究竟是谁?”
她着急道:“我真的是云为衫。”
“只是我并不是执刃夫人。”
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好在宫子羽站出来给她解了围:“我先前就听阿云说,她曾有一个一胞双生的妹妹,想来你便是她的妹妹了。”
这场闹剧之后,侍女纷纷来领着新娘们安排房间。
越云路过宫子羽身旁时,忍不住拿余光瞥他。瞧见他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怅然若失。挺拔的身影立在宫门长夜的雨阶上,全是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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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枕边细碎的秋雨吵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