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言地抿住唇,吸了吸鼻子说:“我去侍药间,有几味药引需要炮制。”
信源便道:“我带姑娘过去。”
闻人翎手下六大亲随,以程修为首,各司其职。信源主要负责贴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对他的日常生活如数家珍。
他陪容萸去侍药间,为了拉近关系,一面说了些容天的旧事,只可惜一路下来容萸兴致缺缺,后来越说越偏,倒说起了闻人翎的私事——
“会梁城原本只是蛮荒之地,因为地处边关,常年遭到北魏的侵扰。后来将军到会梁城屯兵建城,才有了那座城池。我听说会梁城建城之初,西域诸国都在那里做生意,城中有很多胡商,有时候将军巡防归来,那些胡女为了看他,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容萸听他提起胡女才稍稍留了心,呢喃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信源意外。
容萸抬起眼睫看他一眼,见他望着自己,抿了抿唇说:“没什么。”
容萸进到侍药间,屋里的人见信源亲自过来,还以为他是来查验屋中的药物,便站起身请他查验。
信源哪里看得懂,随手挑挑拣拣,这样捏一捏,那样嗅一嗅。
容萸视线扫过侍药间靠墙的那排柜子,各种珍奇药材不一而足,摆得琳琅满目。靠炉子的案上已摆好了拣好的药材,她走过去一一查看。
这副方子开得很奇怪,有几味珍贵的药材容萸之前只在书本上见过。
黎大夫只说闻人翎是中了毒,不曾说他中的是什么毒,她也不曾见过他之前的医案,从这张方子里竟然也无从推断他的病情。
真是奇怪。
她可无心窥探什么,有天下神医料理他的病情,犯不着她为他上心。
*
水榭外,信源端着药正要进屋,被程修挡在了门前。
他方才听说下午容萸给闻人翎喂了药,拽着信源问:“怎么回事?她真的给将军喂进去了?”
信源嘴巴藏不住事,见了黎大夫说了一遍,见了凌云也说了一遍。这会儿也不嫌口渴,又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真是厉害,将军昏迷的时候谁能撬开他的嘴?”信源啧啧道,“我还看了将军的枕头,愣是一滴都没洒出来。要不怎么说姑娘家就是比咱们心细呢。”
感叹完,端着药碗往屋里走去了。
闻人翎衣襟半敞,露出胸前小片筋骨明晰的线条,正坐在榻边捧着一纸军报在看。信源深知闻人翎的习惯,不敢惊扰闻人翎看军报,只得捧着药碗安安静静地侍立一旁。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他终于放下军报,他这才捧着药碗上前催请闻人翎用药。
“这是刚熬好的药,将军快服下吧。”信源道。
药还烫着,闻人翎端着碗晾了片刻。信源不失时机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荷包,从里面取出一颗绿色的什锦糖,犹豫片刻递了上去,道:“将军若是觉得苦,就吃颗糖压压吧。”
闻人翎抬眼,目光在信源脸上凝了凝,道:“从哪里来的?”
“容萸姑娘啊,她说人都是血肉之躯,自然是怕苦的。”信源忍不住夸了好几句,“六郎君真是有福气,容萸姑娘做事可当心了。这药便是她守着熬的。”
闻人翎闻言便往药碗看了眼,长手一伸,将整碗药汁都倒进了凭几的兰花盆里。
信源瞠目:“将军!”
闻人翎抬眸看着信源,薄唇抿成一线。
信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瘪了瘪嘴道:“这可是容萸姑娘守了一个多时辰熬出来的,您不喝就算了,为何要倒了?”
信源这话,莫名让闻人翎又想起许久之前的旧事。
彼时他重伤犹如废人,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连走路都得依靠一支粗糙的拐杖。这对天之骄子的闻人翎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最沮丧的时候甚至没有生志,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
那个小姑娘天真地以为他怕苦,走了十余里山路买来一小包什锦糖,红着眼睛哄他吃药:“青山,你是怕苦才不肯吃药吗?我有糖,好多好多的糖,只要你乖乖吃药,我就给你吃糖,好不好?”
他敛眸,心里不免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在信源退出房间时,闻人翎薄唇动了动,声线冰冷:“天亮之后,让砚风送她离开,以后不许她再来这里,碰我的东西。”
他在她手里死过一回。
不会蠢到,再死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