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午后,天穹几丝光亮透过片片云朵迸发。
离守卫不远的二层小楼,临街窗牖半掩半开。室内陈设古朴大气,简约朴素,偌大屏风在后,跟前一案几,铺排茶盏碗碟。
北面矮塌可见一人,隐在屏风之后。仅仅是露在外头的半截身子,玄铁铠甲,银光灿灿。一时他抬手饮茶,分明是极寻常的动作,却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李涵。
几月的征战,他身上血腥之感渐浓,往昔在亲近之人跟前得见的一二分柔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跟在他身后的亲卫,乃六院亲卫都头杨潇。他见李涵端坐饮茶,又不时看向窗外,默然将自己藏得更深。
从小楼窗户看去,那抹倩影就在眼前。她是何模样,说个什么,是何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杨潇同李涵一道来此,是守卫禀告姑娘来了之后的事。
已半个时辰,李涵频频饮茶,眉宇之间焦躁怒气,越来越浓烈。
破云而出的光亮转瞬之间,再次被厚重云朵隐藏。天暗下来,更显仲春的风,刀刀割人肉。
李涵依旧不言语,不动作,杨潇见状,更是沉默。
几月以来,凡是出兵,李涵无一不是一马当先,冲杀在前。砍杀敌将,破城得池,从不见笑脸。以往能在李涵跟前说上几句俏皮话的赵司马、裴度几人,也I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日赛一日沉默。
杨潇还陷入沉思当中,忽见李涵起身朝窗户走去。他行得急迫,迈出去三五步,还未到得窗牖跟前,却蓦地停下。
当是有大事发生,杨潇跟上,顺着李涵的视线看去。
只见十二袅娜娉婷,似吹了冷风,有些站不稳,脚下趔趄,一手靠马车方稳住身形。
见状,杨潇心中五味杂陈,酸涩无比。
他抬头想说个什么,又见李涵一手抚茶盏,指尖泛白。顷刻之间,茶盏碎裂开来。梅子青茶盏一片片从李涵手中落下,溅落案几,溅落矮塌。徒留茶托狼狈慌张滚得老远,叮叮当当,寂静之中愈发刺耳。
杨潇惊呼:“藩帅,不可!”
李涵不言。
“藩帅,姑娘在外见了风,许是有些冷,不若让其入帐歇歇。”
李涵暴怒,“她也配!”
杨潇是个妙人,自家藩帅前后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况自然了解一二,不顾李涵的怒气,“二月的天,冷一阵热一阵的,在外站得久了,姑娘体弱,当是有些不好。”
李涵倏忽转身,将手中剩余几个碎片,一股脑扔在杨潇身侧,“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个贱婢,害死裴三郎,你莫不是都忘了。亏得你们往日还兄弟相称。”
如此,杨潇也只好转弯,说起裴三郎丧仪。
“藩帅,前儿裴度使人来问,说是裴三郎出殡定在这月十二,可能得行?”
闻声,李涵找回几分风度,默默念叨,“这月十二,十二,极好极好。回去告诉裴度,那日我必定前往,给他个交代。”
杨潇得令,又见李涵摆手是示意不消伺候,遂退出。
行至小二楼下,见偌大街道,行人三三两两,家家门户紧闭,百业萧条,草木萧疏。
这天儿,是真冷啊!
云头卷卷,云彩莫见。最后一光亮也被厚厚云层覆盖,残留光芒洒落十二头顶。已好些时辰过去,寒气从绣鞋泛起,没入骨髓,冷彻心扉。
她无可辩解,只能好好站着,维持最后的体面。
一旁守卫见状,焦急和无所适从浮现,而车夫,却好似早有所料,一丁点意外错愕也无,笔挺立在马车前。
像是过了许久,遥遥见一人从营中走出,十二试图动腿,却发现不能动弹。这双腿已然受寒僵住。
来人一径到她跟前,“藩帅有令,押入北楼。待十二那日,杀之,祭奠裴三郎。”
守卫惊讶看去,车夫一如既往,半丝惊呼没有,唯有十二僵在原地。
轻飘飘一句话,好似漫天寒冰,从头顶倾泻而来。将整个人包裹,不留一丝余地。
十二脑子僵硬,半晌醒过神,喃喃自语,“如此也好。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
随即顺从地跟着来人,走向北楼。
这北楼,不过是李涵陈兵阙下,自百姓处搜刮而来的一处小楼,专司审问细作,处置叛贼。
跟着亲卫,行过三五军帐,出了北面伙夫营,转个弯,再走过一二柴门,北楼就在眼前。门前无牌无匾,极为普通。门槛前后铺排开的青砖,颜色极深重,似刷过层层朱漆,青砖接连之处,无一丝尘土,只见干涸皲裂的朱漆。
十二脚步一顿,心中暗道:这样接连宫墙和郊外之地,一向是鱼龙混杂,并非是何朱门绣户,何来朱漆铺路。
迈过门槛,屋内暗沉无光,各色刑具赫然在前。阴暗潮湿,濡泥鲜血,十二顿觉不适,似有陈年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