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司马瞪大三角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说个什么?”
他午间才跟莲蓬说了好些不该说的话,见她像是听进去不少,远不该如此才是。
守卫不断点头,“司马,属下没有看错。人已走了好些时候。之前属下也不敢相信,觉得姑娘是去后厨寻些吃的,一点没有防备。待明白过来,她已跟曾掌柜走了许久。”
赵司马的错愕和悔恨不过是一瞬之间,不消守卫话音落下,当即高声吩咐,“传令城内各处,人鬼不得出城,凡抵挡者,不论因由,押入万福楼,听凭藩帅决断。”
已到这等境地,念着那日李涵的神情,赵司马说不出就地处决的话。
藩帅少年掌权,受了诸多苦楚,诸多劫难。临门一脚了,却出这样的事。
情之一字,只能靠他自己平复。
身为藩臣,尽心提醒罢了。
守卫得令而去,徒留赵司马在原地来回踱步,思索应对之策,以及该如何告知李涵。生性多疑的李涵,面对如此重击,作何反应,赵司马不敢细想。
可是,再如何,还是得告知于他。
是以赵司马浑浑噩噩行到议政之地,转过山水屏风,跨过层层书架,在角落的矮塌,得见李涵。他极为随意侧身躺着,一身喜服不及换下,皱巴巴顺着踏沿落至脚踏。玉冠束发,泛起金光,清冷孤寂。分明是大喜的装扮,却从眼角嘴角出一丝落寞。
到得近前,赵司马犹豫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李涵眼下这副模样,真有些怕他撑不住。
李涵像是看出赵司马的犹豫不决,一径问道:“不去前院跟他们热闹,来此作何?”
素日的李涵,嗓音雄浑有力,好似百步穿杨的利剑,即是不带一丝怒气,也令人不敢忽视。而今这话,说得是有气无力,颇有几分他平日很是嫌弃的二爷模样。
赵司马一顿,心中思绪翻涌,到底是家国大事为重,“藩帅,东厢房的莲蓬姑娘,今儿先是去了一趟东侧院,而后趁后厨乱糟糟一片,跟曾掌柜的车子走了。”
平素极为不讲究的赵司马,这番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温柔。
李涵似没听明白,仰头确认,“走了?何处去了?”
此刻,赵司马登时生出一股子恨铁不成钢之感,按捺许久的性子止也止不住。
“眼下应当快出城门,同人汇合了。藩帅若还是这般模样,属下即刻下令,若是遇见叛贼,就地处决!”
听闻“叛贼”二字,李涵猛然惊醒,风一般起身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
“范阳府邸各处,尽数戒严,不得出入。
着都头杨潇看管各处,违令者就地处决。再有,正房的黄娴,即刻押入万福楼,生死不论。
着李济、裴嘉赐星夜兼程,镇守姚关,防备北海突袭;
着李渭镇守范阳,大小军政,令出一人;
着裴度、魏恭、万桥等人,即刻点兵,北伐龙卢;
余下粮秣、军需之事,一如往常,有劳司马……”
不过须臾,李涵便从错愕、不敢置信的伤情中抽身,定下一应事务安排。他腰细腿长,不停吩咐之间,径直朝外走去,令上了年岁的赵司马,跟得艰难。
待到马厩,赵司马已喘气不跌。
苍云十八骑跟随李涵出征多年,范阳府邸各处,即便是李涵不在,也能各自应付。而今李涵所需不过是坐镇点兵,即刻出发。可赵司马跟人到得马厩,方才醒悟过来,
他这是……这是还想着去将人追回来?
疯魔也不过如此!
赵司马试探,“藩帅,虽说本计划大婚三日后出发,军马粮秣业已准备妥帖,可藩帅亲征,还是今夜就去北大营点兵为好。”
李涵不答,翻身上马。
临走前,往后看赵司马一眼。双眸含水,满是情伤,似被人抛弃的倔驴。然而,在李涵转身的那一刹那,赵司马又瞧见他双眼迸发杀气,凌冽骇人。
直到李涵的背影,决绝地乘风归去,赵司马尚愣在原地。
半晌,他狠狠跺脚,口中骂骂咧咧,不娶妻生子再好不过!
像他自己这般模样,从不会有人欺骗。
又骂了好些,才回到署衙公务。
……
话说跟曾掌柜离开的莲蓬,眼下已出得范阳南城门。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窄袖长袍,扮成男子模样。高高挽起的秀发,随风摇曳。约莫离南城门一箭之地,她转身回望。
城墙巍峨,旌旗飘摇。守卫百姓多年的范阳城墙,此刻就在身后,就在月华清辉之下。
她依稀记得,那日为取信李涵,她在情人谷替人挨了一箭。李涵将她抱在怀中,二人乘马车回署衙,入城的道路好似就是脚下这条。
彼时,李涵因窘迫,斥责车夫,令人刷马。她说了个什么呢,怎的愈发模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