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宋元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收回了视线往后坐正,边翻着医书边故作轻松道:“我可不能娶你,我比你大十五岁,指不定哪天就走了,留你一个小姑娘守寡。再说,大将军视我如友,若知道我要娶他女儿,非杀了我不可。”
他眼眸低垂着,已是强作镇定,可触在纸张上的指尖仍是微微颤抖。光线太暗,凌知鸢看不清他的眼睛,她愣了半晌,“噗”地笑道:“我也没打算嫁你,瞧你吓得。”
宋元轻轻舒了口气,见她坐得端正,神色淡然不像说谎,或许她真的只是随口玩笑吧,可他私心里又不希望那是玩笑话。
凌知鸢摸了摸手上的茶盏,里面的药早已凉透,她仰头一口喝下,将茶盏掷在案几上,平静道:“你走吧,我困了。”
她起身走到榻前,背对着宋元站着,不再说话。
宋元闻言,赶忙合上医书,仓皇往外走去,生怕再多待一刻,自己的谎言就维持不下去了。走到车门口,他回身望去,见凌知鸢仍是站着,她未着钗饰,头发披散在身后,显得她身影更加落寞。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有些许动容,他想要不顾一切放肆地冲过去抱紧她,但残存的理智让他的脚步像是被粘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过了许久,直到那笛声重新响起,终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赵景琛躺在马车内的榻上,脑海里想起白日那女子来,她出剑精准迅捷,动作潇洒利落,她的一举一动都像在他心尖上舞蹈一样。
他自小就被养得娇贵,母后从不允许他舞刀弄剑,不许他单独出宫去,储君的规矩更是不允许他任性,母爱和规矩于他,沉重得像枷锁一般。他羡慕会武功的人,羡慕自由的人。
这些年,他听到不少归云将军的传说。他没想到世间竟有这般的女子,武能提枪上马安天下,文能提笔纸上定乾坤,自她十五岁带兵以来,打过几十场战,写过上百篇作战方案。刚开始只是好奇,日日收集着塞北传来的跟她有关的消息,几年过去,竟成了习惯。
听到父皇说要派人北上犒赏三军,他便义无反顾地请命来了,奇怪的是,母后也破天荒没有阻止他。出发之前,父皇告诉他,有意为他和凌知鸢赐婚,让他多打探一下凌知鸢和她父亲这些年的作为,看看其人是否堪为储妃。
他都照做了,可他了解得越多,心里就越敬佩她,才会在见她第一眼,就把自己的麒麟玉交出去。他想,若是能与她结为夫妻,就算是托付全部身家,也是值得的。
不知道想了多久,他担忧着凌知鸢的伤,又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了,一时焦急又不知如何宣泄。索性出来漫步,行至河边,听闻流水涓涓,西边天上月如钩,心下豁然,赶忙拿起玉笛,与流水相和。
然吹者无心,落在听者耳中,或喜或悲,全因当时的心境,同样的笛声便有了无尽的意味。笛声响了半夜,便有许多人半夜仍未眠。
一行人在路上快马又走了五六日,才到达京都,刚入都城大门,便有宫中侍卫骑快马带着陛下口谕,召皇太子入宫,剩下的路程只得凌知鸢一行人自己走。
清晨,天刚蒙蒙亮,路上还没有什么人,一辆马车悠悠地停在宫门口,侍女搀扶着凌知鸢从上面走下来。
她站在宫门口,微风轻轻吹起她披散的头发,单薄的身子在高大的宫门前,显得格外渺小,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远处,一位头戴幞头,身穿蓝灰色圆领袍的女史,领着两个小黄门抬着一顶轿子往这边走来。
“宋先生,你回去吧。”凌知鸢静静站着没有回头,只是对身后的人说道。
“我看你进去了再走。”宋元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他知道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肯定如狂风过境,他亦知道她已经习惯了这般冷静,仿佛那夜的玩笑只是假象。
“多谢。”她微微低头,想要掩饰掉眼里的不安,从宋元手里扯过带子,自己系上。身上的斗篷还残留着宋元的温度,这让她稍许放松了些。
正说话间,那顶小轿已经停在了面前,跟着小轿一起来的女官走过来对着凌知鸢福身道:“妾万寿殿掌事秦素希,奉大娘娘之命来接凌姑娘入宫。”
凌知鸢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福身回礼:“臣女凌知鸢,谢过大娘娘。”
“凌姑娘请上轿吧。”秦素希上前来扶住她的手,便要往轿子走去。
“多谢秦掌事。”
在上轿前,凌知鸢回头望了一眼站着的男子。日夜兼程地赶路,让他脸上生出青色的胡茬,平日整洁干净的人,此刻显得有点沧桑落魄。
宋先生保重,她在心里默念着,转身便坐上了小轿。
眼看着撵轿消失在尽头,宋元上马勒紧缰绳,和随行队伍一起回北境向大将军复命。
知鸢,此去山高水长,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万望珍重。他不再多想,高扬起马鞭,纵马疾驰,身后腾起一阵阵尘烟。
两人抬的小轿悠悠走在宫道上,达达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