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多的渡音集团大楼里,闾节坐在豪华的皮椅上假寐了十几分钟后,从办公桌上抽了两张湿纸巾把藏在脸皮褶皱深处的油污横七竖八粗暴地抹干净,又来回在耷拉下来的眼皮上擦拭了好几遍,总算排解掉了眼球的刺痛。他眨巴眨巴眼睛,伸个懒腰准备回家。
他多日以来奔波于监督新艺人的专辑制作,因为太过疲累困倦而不敢自己驾车。正准备叫下属送送他,结果走廊里一片漆黑,那帮混球早就开溜,丢下他一个孤老头锁门。
职场环境世风日下,想当年他做学徒的时候师父就是皇帝,不仅要百分百执行他老人家的命令,还要替他打点好私事方能博得好感,这才可能有一点点求学的希望。
闾节走出大楼,劈面而来的一阵疾风吹迷了他的老眼。他裹紧风衣正要快步去马路上叫车,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突然挺立在他跟前。
闾节心叫不妙,以为遇上了打劫的混混,脚跟后退一步做好了往回跑的准备。
“闾总监,是我。”
声音有些耳熟。他左手揉了揉眼睛,右手摁在风衣口袋里,飞速在手机上盲按了报警电话,只待随时摁下拨出键。
他借着路灯虚眼一看,高悬的警钟终于落下,他怒火冲天地一跺脚:“怎么又是你?你想把老头子我吓死才满意?我可是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
盛典上前扶住闾节的手肘:“闾总监,我不是故意的。我等了你一整天了,你刚一出现就跑,我怕赶不上嘛。唐突了,对不住啊。”
闾节手臂一抡,继续往路边走去:“我说过很多次了,不接受你的采访。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回家,就算是我老板在这儿,也没有权利命令我继续加班。”
盛典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侧身横跨几步越过闾节,恳切地对他说:“我当然不是请你现在接受我的采访,我可以配合你的行程,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闾节对这个纠缠他两三个月的独立记者厌烦到了极致。据他多年和狗仔队打交道的经验,如果这个人再得不到他的首肯,一定会做出更为极端的事,例如:跟踪自己。
一辆出租车远远看见闾节,驶到路边停下来等他。闾节突然提速,飞也似的扑进出租车后座报了地址叫司机快快驶离。
他扯一扯衣领,一口大气还没喘完,就听见司机兴奋无比地问道:“后面追你的年轻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现在正紧跟在我后面,要不要甩掉他?”
司机的话语掐紧了乘客的咽喉,让他痛苦不已。闾节考虑了几秒,紧张地把住司机的椅背沙哑地说:“师傅,我换个地址,去渡音酒店。后面的车你能替我甩开最好,实在甩不掉就算了。”
司机接到指示高兴极了,施展出多年来的飙车本领在城里绕了三四个圈儿,誓要令乘客满意。
闾节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心给曹迩遐打电话,叫他来酒店一同商议如何处理掉这个姓盛的牛皮糖。
最终,老头儿胃里的宵夜差点都给吐出来,却依然没有摆脱掉盛典的追踪。出租车刚停稳,他也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十米后的路口。面对司机暴躁的骂咧,闾节付了双倍的车费以感谢他的努力。他下车后迅速闪进酒店,住进了公司专为高层员工保留的豪华套房。
盛典坐在那辆借来的小破车里,一点也不觉疲倦。闾节的逃窜激发出了他的猎手天性,他甚至很有点享受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只是不知道老狐狸这次受惊之后,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出来。他下车绕着酒店快速走了一圈,摸清了所有客人和车辆出入的通道。他靠在车门上吸烟,一支接着一支。虽然这玩意儿带给他的刺激很微弱,但他喜欢观赏千变万化的尘烟,他爱好通过控制口舌来制造出新奇的烟雾艺术品。
盛典没有放松窥审进出酒店的人,在拂晓时刻出入的客人多少有点故事。
一个健壮的青年男子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松快地滑行至酒店大门,盛典远远望见他和门童指东画西地说着什么,门童替他扶起自行车,似乎要帮忙放到哪里去。
男子溜进了旋转玻璃门,在即将消失的一瞬,他回头朝盛典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在笑?
盛典打了一个寒噤。
“他认识我?”
他火速把回到香国市新结识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全无头绪。
闾节正处在情绪低谷中,曹迩遐的到来让他精神稍振,怨怒地告诉他这个叫盛典的记者如何死乞白赖,想从他嘴里套出他自己都讳莫如深的信息。
“我饿了,叫点东西吃。”曹迩遐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个朝八晚五的老师,等会儿还得回去上课呢。”
闾节明白曹迩遐绝不轻易插手任何团体事务,不过他终究是要出手的——仅为他自己。闾节召他过来不过是发发牢骚,除了曹迩遐,世界上还有谁能理解他的痛苦?
曹迩遐曾讥讽地提议他去找郭子聪。闾节伸出皮肤松弛的手,把额际的乱发朝后一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