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樱忽而愣住,偷偷瞥向一旁之人想要求助。
陆怀渊只摇了摇头,面上浮现一抹无奈。
“因着生辰,就让全府人陪你儿戏。”
数丈外,庭梧之下,大伙儿有说有笑,还留在落幕的余韵里。
“这不是儿戏。”
欢闹抵在背后。她黯然垂首,小声反驳。
孟离继续道:“那么,你可曾深入市井,可知何为流行?”
冷厉严辞劈在耳边。
感觉很熟悉,好像回到灰色高楼,回到闭塞的办公室里。
“不作了解,仅凭天马行空,怎能成就一番事业?”
当初,她就是因为提案被否决才离职的。
老板指定新项目要具备社交属性,有发展前景,有传承,还必须新颖。
她思前想后几个月,拿出集换式卡牌的提案,结果PPT只放了一半,就被老板叫停。
——“小黛啊,你这个卡牌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咱们老祖宗的题材确实不错,做成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剧本杀不是更好么。这样,我把项目交给小王,你去帮帮他的忙。”
闪烁的灵光碎成一片晦暗。
思及彼时,黛樱抬起头。
“是,女儿的确不曾了解。”
夜半风寒。
她深深呼吸,任由冷风灌入喉咙。
“但女儿想去试试。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兴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少女目光愈发坚定,话音铿锵有力。
“可即使一错到底,这,也是我选的。”
“错又如何,不错又如何?顺风行船,也难免遭遇骇浪。”
“今生该走的路,我想走的路,女儿都要走到头,半步也不会少。”
原以为,在府中安稳度日就是她的一生。读书作诗,嫁得一名好夫婿,椿萱并茂,兰桂齐芳。
如今,一贯谦顺的少女变了,眼神拂去柔和蒙尘,露出执着坚毅的底色。
孟离看着她。
半晌,又出言道:“真是胡闹……”
那话底藏着叹息。
“一年。”孟离道,“一年之后,我要看你平安归来。”
黛樱双目微瞠,心间猛然泛起波澜。
甲方和老板会以功利为名摧折她的创意。
而夫人,自始至终都是母亲。
旁侧,陆怀渊欲言又止。
“渊儿,你有所不知。”
孟离看出他的顾虑,便向他道。
“十五年前,我携黛儿去选私塾,碰着一位气宇非凡的妇人,说黛儿天赋异禀,若随她回夕明谷修行,日后必成大器。”
身后喧嚣热络,衬得此处更为幽静。
“可那时,她才三岁。前些年我又接连失去诚儿、敬儿,怎么舍得放手。”
听见两位哥哥的名字,二人不由得心感凄凉。
“两月前,黛儿旧疾复发,我时常后悔,是否当年做错了抉择。是否当初,我的不舍和关切,反而迫她走入歧路。”
“伯母……”
孟离似是放下了千金重的担子,难得笑了起来。
“渊儿,你说,倘若她三岁那年真入了夕明谷,修得一身武艺,往后的日子,是不是就不会再受病痛折磨?”
江湖人士称日后必成大器,可夫人盼的,只是女儿平安健康。
她常以庄重威言的面貌示人,也许,其中一部分并非本性,而是她亲手垒砌的高墙,用以对抗长年累月的悔意。
黛樱鼻尖酸涩,不禁湿了眼角。
“如今黛儿也安好,”陆怀渊宽解道,“从前的事已然过去,伯母无须再克责……”
孟离眉梢舒展,笑貌丰度似昭昭日月下的秀水明山。
“是啊,如今,该让她去命中注定的地方了。”
*
那夜,酣热余温都化在酒里。
家宴末尾,侍女们陆续端来桂花糕和蒸酥酪。松软甘甜解了青梅酒的凛冽,黛樱发觉,那些糕点都是之前夫人不让上桌的。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深,打更声飘进院子。众人来回奔忙,终于收拾妥当。
热闹散尽,中庭恢复原状,在夜色下显得寂寥空阔。
“小姐,当心风寒,早些回去吧。”秋意寻来一件披帛,劝道。
黛樱朝她笑笑:“你穿得薄,才该早些回房。我没事,想独自待会儿,看看月亮。”
秋意想着周大夫的话,为她整理过披帛便离开。
庭院偌大,再无人迹。
良久,黛樱拾起矮石上的执壶和酒盏,斟了满杯。
“没过子时,还来得及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