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衿垂吊左臂,上车靠在马车后方与侧边夹角处,防止重心不稳,这是姜南之前嘱咐过得,他的左臂现下还不能承受大幅度动作。
袁父上车后一声没吭,坐在与袁子衿对面位置。简单的纱布包扎,医馆很小,袁子衿休息的地方更小,铺垫的褥子太薄,好在医馆里还算整洁。
医馆是祖孙二人经营,小娘子却忙前忙后张罗,临行前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带着三分闺阁气,定是这位小娘子写的。
如此年轻,就算医技再精湛,终究是个桃李年岁的小娘子,经验不足。
眼看眼的,过了晋昌坊门口,袁父突然让车夫改道。
“真的不用——阿耶。”袁子衿目露一丝忧虑。
“让疡医看过,阿耶才能放心。”袁父嘴角弯起。
旧称外科医生为“疡医”,唐朝太医署已有分科,医生分为“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其中疡医主要职责:“掌肿疡,溃疡,金疡,折疡之祝药,杀之齐”。1
袁子衿是要与父亲据理力争,以前自己瞒着他被发现,都是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一个不想家里担心,报喜不报忧,另一个总觉得孩子没长大,不说出来会受欺负,没人撑腰。
这次袁父空前温和,倒是让袁子衿极其不适应。人一旦突然情绪变得与往常不同,应对者便手足无措。
好比每次考试完,家人都对成绩不满意,动辄打骂。一旦有一次对你说,没关系,下次再努力,原本已经想好一肚子的话来招架,结果一记温柔刀,杀得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袁子衿此时便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自从袁子衿被接走,姜南每天绷着的一根弦,总算可以松一松。
再也不用外面听诊,还得留意袁子衿有没有异常,毕竟袁子衿是个不会摇‘呼叫器’的病人。
坐在姜南对面的病患,是袁子衿走后接诊的第一个病患。她叫钱灵,找姜南治疗月事不调。
主诉身疲懒言,月事紊乱,有血块,或提前几日,或延后几日。前后少腹胀痛,有呕吐之症。
钱灵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着桌案。
听诊主要还是面诊与舌诊。
姜南看了看钱灵的脸,小娘子妆容甚重,粉白黛黑,两颊腮红可以看出小娘子对红妆的狂热。
实在无法通过面诊看出什么来:“舌头伸出来,儿看一下。”
钱灵吐出舌头。
“舌头翘上去,我看看舌下。”
姜南皱眉,舌色浅,舌苔薄白,应该是寒凝血瘀导致。
“伸手出来,儿把个脉。”
姜南闭上眼,三指按在对方手腕寸关尺三部,然后细细诊起脉来。
钱灵则是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姜南,小娘子长得眉眼如画,真真的“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很快,姜南就松开钱灵的右手,她道:“左手拿上来。”
诊完亦是时间很短,姜南拿起笔,思忖片刻,一边写一边跟钱灵解释。
“前疼痛多是实证,因为气血下注的时候,遇阻不通而痛。后疼痛多是虚证,气血大失,气血不足,不能濡养胞宫,不荣则痛。”
“儿给你开个四物汤吧。”
听到又是四物汤,钱灵撇撇嘴:“四物汤啊,儿喝过一阵,没什么用。”但心中却是已经失望,银枪蜡烛头,中看不中用。
姜南失笑,这女郎应该是体质柔弱,气血盈亏。四物汤温热,虽然可以疏肝健脾,但是为行气之药,强行行气会上火。
又道:“原来女郎已经看过郎中,既然四物汤无用,便是行气过甚,四物汤疏肝健脾,同时补肾精应该会好些。”2
姜南改了药方,递给钱灵。
太医署的郑医令,太医署最高的行政官员,也是医术最好的医生。
“大郎这样的伤势是市井郎中所治?”郑医令问道。
“晋昌坊的善和堂,一位桃李之年的小娘子。”
郑医令微叹:“当真医术高绝,若在太医署还会让大郎多受些苦。这箭羽入体,若拔除定会带出来很多皮肉,太医署也只会等伤口的皮肉溃烂了再拔。”
说的是保守治疗,先涂草药消炎清毒,冒失拔除恐难以控制伤势。袁子衿也是都尉府下府,从五品,对这样的官员同僚救治,往往比寻常人要思虑多些。
郑医令没有说出口的是,若遇到普通郎中,就用一根烧火棍,加热以后直接那么一碾。
升腾起冉冉蒸汽和烤肉的味道过后,就不用关心伤口了。
姜南左右转动脖颈,喝了口引子,略眯眼,任擎雯却来了。
应该不会是乌梅茶饮吃坏了食客,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祖母在旁好奇打探的神色,姜南穿过医案,笑问:“任小娘子找儿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