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依你看,我与他的事属公事还是私事?”
“私事。”
“他向你下达命令时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场合?”
“私下场合。”
“那么好吧,我告诉你,他不让我出门是担心我因为提米斯的情形悲伤,但为同胞们哀哭不是一个国破家亡者理应做的凭吊吗?看在这命令并非正式军令、可以通融的份上,凭您对一个应当同情之人的同情,能让我出去吗?以诸神的名义起誓,我不会做我不该做的事。”
战士坚毅的神情松动了:“再不让您出去,我和那些没有孔窍的顽石又有什么区别呢?您可以出去,但您必须让我跟着您。”
她顺利走出了房间。
哀婉的歌从神庙的方向飘来,那是胜利者在祭奠他们战死的英灵。
珍宝粮草、一切值钱的或者可以贩卖为钱的东西络绎不绝地被掠走,灼灼大火从四处燃起,无数的民房被投入火焰,焚毁坍塌,炎热的夏季成了最好的帮手,装点着城市的树木植被迅速焦枯,化为优良持久的柴薪。漫天浓烟从城内滚起。断肢残骸洒落在人们平日安歇的屋宇前,被一并焚烧。
暴雨过后的天空仍风云涌动,笼罩着被滚滚浓烟覆盖的城邦大地。莱卡不该让阿尔捷门出来的,恰恰赶上了这一时刻。
他从来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亚颂的战士有对城邦的忠诚,没有对弱者的怜悯。
除了这次。
他不忍心靠她太近。连那背影都仿佛在泣诉,妄图用滔天海水般的悲痛将满城大火覆灭。
她能做任何事来阻止这摧毁一切的大火和入侵者吗?
不公与非义!多么可怕的强力!如今朝的烈焰,如昨日的暴雨,无情地摧毁了她内心的秩序。
曾经支撑她的一切都已轰然倒塌。她仿佛再也无力行走,跪在了一片疮痍的土地上。潮湿的泥土与混浊的残血将她的衣服弄脏,满城浓烟降下的灰烬如同冥神的羽翼,像不忍惊动她的一双手,轻轻拂过她的肩头。在鲜血的场中,她抱起一颗满面血污的头颅,久久凝视。
她自言自语地问道:“告诉我吧,你会化为枯骨、化为尘土么?你还能变得更加低微丑陋么?啊,从这颗头颅里,谁能看出你生前过着高贵还是卑贱的生活?人死后都是如你这般模样么?”
“死亡呵,唯有你才最为亲爱。”
给憎恶世事者以归所,给无力承受者以怀抱。让众生平等。
“凯亚斯想必死了,”她问站在她身后的那位战士,“你能告诉我,提米斯的王女,后来进入神庙的雅法现在在哪里吗?”
莱卡默不作声。
“好吧,那提米斯的大祭司呢,她是我的母亲,你能告诉我她的下落吗?”
莱卡犹豫了一会儿。他衷心希望她不会听到任何她不想听到的消息,但如果她想知道,“我不能将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告诉您,但这个事实我能告诉您:她们都死了。”
垂头枯坐着的阿尔捷门静默了很久。就像一截倒在地上即将被风化的朽木,不能被人世间的消息激起任何反应。她的嘴唇像是朽木上两片枯萎的叶子,微微动了动,流出来的声音才让人恍然意识到,这分明鬓发如云的妙龄少女还活着。
“本该为她们的丈夫、孩子,为提米斯的命运恸哭的那些人呢?”
“她们都被分配了各自的去处。”莱卡回道。
她熟悉的、不熟悉的朋友和同胞,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和时刻,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相见的一天了。
人世之幸福,会比神律所钦定的终途更值得欲求吗?那些辉煌而瑰伟的存在,美丽而可爱的正义,都已被战争埋葬入泥土,与一个个在冥府重聚的灵魂,共同等待着挚爱者的追随。这黯淡无光的人世啊,还有什么可以期待?
她犹如一个幽魂,游移在提米斯熟悉的土地上。偶尔有从她身边走过的亚颂战士拿异样的眼光看她。
她知道那背后是什么意思:这就是统帅指名要的女人吗?又或者是:啊,我知道她,曾经的阿尔捷门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命运无常啊。
莱卡试图安慰她:“您不必忧愁,您的命运胜过她们的百倍,西里尔爱你,你会成为他的妻子,与他平分财富、同享地位。未来的幸福可以期望,也值得追求。”
“我会接受命运的。有谁能战胜命运呢?但是现在,您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她停下脚步,让莱卡不要跟她太紧。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
在昔日神庙的偏门,她看见一只死在地上的老鼠,在高耸的石柱下渺小至极,不比柱身的一道凹槽更大。珍馐佳肴将它喂养得滚圆,这叫人怜悯的生命如今也像人那样遭受到战争的横祸。
可它身上没有伤痕没有血渍,死得比人更体面、更安详。
在离这只老鼠很近的角落里,倒着一个很小的陶制瓶子,淡绿色的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