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捷门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都变了。
西里尔正巧守在她身边,一见到她睁眼,忙将她从榻上扶起来。阴郁的面容徒然点亮,从他眼睛里放射出欣悦的光芒。
在阿尔捷门面前,他的面具碎裂了,只有一个殷切盼着心爱之人醒来的、最真实的俊美青年。
但在看见西里尔的那一刻,阿尔捷门的梦想破灭了。她绝不会认错,这里,是提米斯的王宫。是西里尔将她找到,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她的母邦提米斯已经被亚颂攻下了。
他不是爱情戏剧里的主角,敷陈着仲夏夜间梦一般的柔光,他是史诗画卷里放大前置的无头巨人、战神化身的侵略前锋,提醒着她——噩梦与现实毫无隔阂。
她脸色苍白,西里尔将她深深抱在怀里,整个人洋溢着无法言表的热切。
“阿尔捷门,你是我的了。”
史诗里的丰功伟绩算得了什么呢?将阿尔捷门抱在怀里的此时此刻,他已经拥有了全世界,那是连诗人都不曾参透过的、最丰盈的幸福奥秘。
情动之下,他想去亲吻她的面颊。阿尔捷门推开他,光凭动作无法阻止他,她用冷淡的口吻寥寥几句破坏了那种氛围。
“您准备如何处置我?是让我去看门,还是让我去当厨娘?”
“你在说什么话,阿尔捷门?我不会让你去做这些的,我什么也不缺,只缺你做我的妻子。即使你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的答案也是:我爱你,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
他握紧她的双手,用热切的言语向她表白。
他是否记得他们的过往?他是否爱她?这些问题忽然就失去了追问的必要。阿尔捷门沉默着,许久才问他:“我保有我的自由吗?”
“当然。”他回答得毫不迟疑,洋洋洒洒地向她宣说了一堆嫁给他的好处。
曾经有过几次相似的情形,西里尔对她说:“不如嫁给我吧,阿尔捷门。”
作为她最亲密的朋友,西里尔对她在亚颂的处境十分清楚,他满心怜惜地对她说:“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勉强自己呢?有一条康衢大道就摆在你面前。嫁给我之后,阻碍你的种种事将不再是难题,你再不用孤军奋战,也再不用做你不喜欢的种种事。”
他的言辞总是那么动听。那时,阿尔捷门笑着挽上他的手,用轻松的语气安抚他:“好啦,你的心意我知道,可我也一早就和你说过,我们不会有任何正式关系。在踏上游学之路的前一天,我已在提米斯的神庙发誓终身不嫁。你那时也同意了的。”
一切都不一样了。
刚劲宏伟的石柱依旧,浮雕静立墙垣,角落里瓶中插花依旧鲜妍,宫室的主人却已换了。临时驻扎在城外的营地条件简陋,提米斯城破后,以西里尔为首的众多亚颂战士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好的住处,也就是提米斯的王宫。
她将自己的腿从榻上挪到地上。
西里尔心中一紧,立即抓住了她的手:“你要去哪儿?”
阿尔捷门没说话,视线看向房门。西里尔忽然察觉,除了刚醒来时那一眼,她再没正视过他。淡淡的焦灼感漫上心头。
“恐怕不能让你出去,你需要好好休养。”他直觉这时不该让她走出去。毕竟,外面的战场还没清理好。
“那什么时候可以?”
“等你休养好。”
“我没有任何的身体不适。”
“但你需要休养。”
他派自己的贴身卫士守在门口,好在他去处理事务的时候看管她。阿尔捷门独自留在屋内,在他离开之后,才从她的神情里流露出一种空茫。她用手心捂住自己的脸,想要流泪。但她想起,在狱中她就是因为哭泣而犯下了错误,她哭得太伤心,将她所剩无几的体力消耗殆尽,最终昏迷过去了。
这具躯壳之下究竟还留有什么东西,竟能支撑起她的生命?为何男人得以战死在城下,享光荣之名,女人却得活着忍受这一切苦难?
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可是——
“你甘心止步在这里吗?”
她反复问她自己。
她必须亲眼看到母邦与同胞的遭际,然后接受这一帐之隔、可怕的景象将引领的,她的命运——要么被惨剧摧毁,要么为惨剧复仇。
阿尔捷门行动起来。她擦掉眼泪,直到恢复面无表情。她打开房门想要出去,名叫莱卡的战士守在门口向她注目,一板一眼道:“您不可以出去。”
阿尔捷门道:“西里尔命你看住我?”
“是的。”
“好吧,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西里尔平日和你们相处时是一个宽宏大度的人吗?”
“是的。”
“和他在战场、在公事——我是指譬如公民大会上,表现得一样吗?”
“当然不。”
“他在公事上更严肃,在私事上好说话,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