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俱是温情,殿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走下玉阶。
平时同行的老师今日有要事,已经先行离开,宁深腿上不便,也不欲与他人多作交谈,缀在人群最后缓步而行。
他不愿,旁人却不遂他的意。未几,有几位大臣刻意放慢脚步等上宁深,想要与他攀谈。
“宁国公年轻有为,实在令我等佩服。”
朝堂上大多以官职相称,这些人却称他爵位,显然是存了恭维讨好的心思。他是今上表兄,又掌着兵部大权,风头正盛,怪不得旁人巴结。
宁深面上不显,神色如常同面前几位同僚寒暄,“诸位大人谬赞,子沉资历浅,日后还需各位多加照拂。”
众人连声应下,想再与宁深多说几句。
周岚月把那几封书信交给照水后才离开,迟了众臣几步。方才议政,朱缨让她与宁深共查军费之事,她本想散后去宁国府找宁深商谈,刚跨出殿门,就见宁深被几个大臣包围的情形。
这不是巧了吗。
周岚月挑眉,步履加快,须臾走至他们身侧,高声道:“这样热闹,诸位大人在聊些什么呢?”
她声音大,冷不丁把众臣吓了一跳。
宁深正听一位老大人说起自家侄子在兵部任职,望他略作关照,身后倏而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他转身去看,周岚月正抱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眼尾上扬。
二人视线交汇又移开。
众人怵这位乾仪使大人。毕竟此人杀人如麻,行事狠厉,那时女帝登基整治皇宫势力,周岚月作前锋,先是一锅端了煊赫一时的御监司,将手里不干净的宫女太监尽数下狱,轻者罚,重者杀;又大行整治宫廷禁军,一改遛鸟赌博之风,该打该杀的毫不容情,一个也没落下。血腥味残留了一月才散去。
宫中从此太平,宫人皆是卯足了劲侍奉主子以表忠心,平时分外和谐,欺凌斗殴之类的事再没发生过。
周岚月一战成名,人人都知道这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在乾仪卫供职,是实打实的帝王鹰犬。
诸位大臣不敢再留,连忙答道无甚要事,寻了借口匆匆散去。
如今只剩宁深和周岚月二人。后者勾唇,啧声道:“宁尚书如今春风得意,在殿内受陛下关怀,出了殿也如众星捧月般。可惜现在人都被吓走了,是周某的不是。”
她笑的不真诚,眼里是戏谑和讥讽。
宁深神色未变,客套道:“不敢,周大人言重了。大人来找宁某,想必是为侵吞军费一事吧?”
话音落下,对面人别扭道:“当然。你我素来无甚交情,我来找你总不能是为私事。”
周岚月为人不拘小节,本不是四处树敌的性子,日常也远没有如此难相处。她与宁深同出自世家大族,少年时常常见面,就算不交好,面子上也该是过得去。只是她与这人不知是哪里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时候周岚月等人叫宁深玩耍,他总是一言不发独自闷在家中读书。因他有腿疾,最初周岚月心里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是对忠义之后的敬重,她也知情识趣,被回绝的次数多了,便不再厚着脸皮相邀。
后来,他的腿疾好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只是走路较正常人稍慢,分明看不出什么大碍,不了解的人还以为是他性情沉稳才如此。
周岚月心中的同情渐消,她敬重宁家,但早就看不惯宁深平日里一副闷葫芦的样子。她真的不理解,怎么会有人除了公事之外别无喜好,把日子过得如此乏味。
只如此便罢,更可气的是,朝堂之上此人常与她意见相悖,总是引经据典反驳于她。周岚月纳闷得很,此人师从内阁次辅严庚祥门下,怎么像是专门学了一堆堵她的东西?
她自小从武,不喜舞文弄墨,哪里听得懂他扯的那些大道理,往往被他逼得词穷,在大殿上敢怒不敢言。怨气积多了,便总想着给他找点麻烦,撕开他那副死气沉沉的假面。
宁深不喜周岚月的理由就简单多了。他喜静,觉得周岚月聒噪得很。
他习惯了周岚月这副不好好说话的模样,如常道:“方才陛下还交代了其他要事,命宁某速去处理,若大人不急,改日宁某将拜帖送至贵府,与大人再行商议。”
周岚月啧了一声,看这人态度还不错,便也不再为难他,哼道:“既如此,周某便回府静候宁尚书,告辞。”
她昂首快步离去,腰间短刀藏于鞘中,身上瑞云朱雀服行走间翻飞。
宁深实在是事务缠身,他忙碌的很,见周岚月先行离开,缓步继续向宫外走。二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不小的距离。
贪污军费事关重大,将朝中几方机构都牵扯了进来,户部和兵部最难安闲。宁深亲至户部,与尚书严庚祥议事,特意要了几个主簿属官帮助查账,户部自然不遗余力配合。
终于商议出了个头绪,宁深拱手:“此次查清军费之事,就仰仗户部相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