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过了恼过了,心绪难耐意难平过了,心潮澎湃过后的疲惫倦怠涌入四肢百骸,桌几上的烛火莫名亮得晃眼,映得言侯叠影成双。
姓言的老狐狸一个就够麻烦了,两个敬谢不敏。
“侯爷扣着的南楚行商,一月之内交到本座手上,本座便应承萧梁玉成联姻之事。”
本以为梅东冥所提条件必与云徽音有关,怎料是关在府中几已被他抛诸脑后的南楚人。柳氏那厢早已事了,此人留着也是鸡肋,交给梅东冥换联姻平顺和乐再便宜没有了。只是……“这人被本侯的人抓到前已在贵国太史令手里走过一遭,以太史令的手段尚且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少师要他何用?”
他匆忙回撤南楚,重要的部署大多安排妥当,挂心的无非两件事,同小云大夫的婚约是其一,却不可急于一时,到底得遵从小云大夫的心意。那名南楚商贾是其一,能在小熙的讯问下仍坚不吐口还逃出生天的人,哪里会是等闲人物。
一想到有股势力潜在暗处始终觊觎着、威胁着师尊一家子,梅东冥便觉得不寒而栗。他眼底爬上狠厉,周身被肃杀的寒意笼得密不透风,令人观之胆颤。
“本座自有叫他开口的法子,任他意志强逾铜铁,照样得给本座倒个干干净净。个中滋味侯爷金尊玉贵的不问也罢,只消将此人活着送到即可,断手断脚亦无妨。”
是了,神殿通灵,梅东冥或许自有雷霆手段使人就范。言豫津默默为自家牢里的南楚人哀悼须臾,为了梁楚两国交好,少起战事长久太平,便对不住仁兄了。
“一言为定,一月内定将人送到。然婚期将近公主凤驾耽搁恐受人非议……”
“安心,无人敢非议。”梅少师撑着桌几起身略急了些,眩晕感兜头袭来让他身子一阵空乏险些栽倒。失重的跌坠感下一刻便被熟悉的温暖支撑取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感觉气力回复了些,勉力笑笑叹道,“夜深了,侯爷纵为萧梁也该早些休息保重身体,不然,柱石一倒国运摧折,梁皇陛下该如何是好。”
“少师才该保重,若有个万一,人押来了无处送尚是小事,云氏姑娘还没过门就得守寡岂不可怜。”
比嘴毒,言侯爷素来是个中翘楚。
梅东冥乃是信人,谈妥的买卖就没有食言的道理。认定了这一点,二人便不惮于口舌交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方显真性情。
没再继续言语的交锋,梅东冥大喇喇地把自己的重量挂到飞流身上,腆着脸嘟囔,“暖暖走不动了,飞流叔背我回去可好?”
“好。”
飞流从不会拒绝暖暖,在他懵懂平静的面容下,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保护苏哥哥,保护暖暖。
伏在飞流叔背上,被名为安心的暖意牢牢包裹着,渐渐沉入黑甜乡的梅少师决定暂且不与死鬼父亲计较飞流叔更在乎谁这个问题,谁让他出生太晚,打从一开始就输了呢。
目送二人的身影没入黑暗,长吁口气的言侯爷松下紧绷了大半夜的肩膀,不大会儿酸麻自指尖传到颈子。堂堂兴国侯乱没形象地撇着腿瘫坐在地,抻抻胳膊转转脑袋,总算挨过了不适感觉活过来了。
真是老了呀,胳膊腿儿都不利索了,不服老不行咯。
“来人,上笔墨。”
梅少师啊梅少师,托您的福,老夫我深更半夜的睡不得,还得先把您派下的活给干咯。
匆匆在锦帛上书就短笺,打上火漆封上兴国侯金印交由心腹,言侯不忘叮嘱再三。
“挑上一队禁军护卫,天亮后持本侯令牌出城,换马不换人尽速回京,亲手交给老侯爷转呈宫内御览,转告老侯爷,此事关乎联姻大事,请老侯爷务必襄助说服陛下。”
“属下领命。”
待得安排妥当再做洗漱,已是天方露白,明明一夜博弈神思耗竭本该疲惫至极,言豫津靠在床柱上却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这一夜,梅东冥的怨愤清清楚楚摆在面前,直言不讳地道出只可买卖交易也不念及旧情的决绝。那孩子,依稀像极了林殊哥哥年轻时样貌的孩子,平添了宫羽姑娘的柔美,又有神殿少师的光华笼罩,竟生生养成了他金尊玉贵且偏激冷傲的性子,唯独入了他眼他心的人才能令他心软令他展颜。
这次尚能算作侥幸,念着在金陵时他着意隐瞒了梅、蔺两人的身份换来梅东冥高抬贵手还他一个人情。然而,放眼大梁上下,今日之后,又有几人能使他回心转意,犹未可知。
难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