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木有枝,翘首盼兮不思归。”男人面色苍白,一身武装打扮,略带倦怠的眉眼间倒透露出几分书卷气。他听见身后的响动,缓缓回过身来:
“是你。”他不带情绪地笑了笑,“他们都说你死了。”
梧珉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世人也以为你死了。”
“是啊。”男人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把拉下领口处的衣襟,袒露出诡纹密布的皮肤,“我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梧珉哀婉一笑,“你的人说你刚离开。”
“您这么一个大活人上山,我可不会听之任之,自然要回来看看。”
“……十四年了。”
“十四年了。”男人轻飘飘地接过话头,“我与她许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如今她葬在这里,我却求死不能,阴阳两隔,还是要陪着的。”
“……谢谢。”
“不用对我客气。”男人幽幽地看着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山上出什么事了?”
“你倒是……老样子,直截了当。”男人忽然笑道,“小阿攸,我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
“当年死在我手下的那群鬼修,阴魂不散,要卷土重来喽。”
“你看我信不信?”
“你不信。”男人很笃定地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先前的阴郁,“小攸,我发现这儿原来布了阵,她是阵眼,我是死门。”
“!”梧珉眉眼一凛,“……不,不可能,你修的是移魂入梦之术,就算入阵,也应该是休门、景门一类的吉门或中平,怎么可能是大凶之门?”
“是啊,小攸,我本来被人算计好了要做景门的,可是我替死门挡了灾,于是阴阳轮转,轮到我来做这个死门了。”
梧珉后退一步:“我……的父亲?”
“都是天意,小攸,”男人神色倦倦,“……算了,有些事,终了再跟你说吧。”
他又正色道:“我刚才说,这儿布了阵,估计早在十五六年前,这阵法就已经存在了。当年连你父亲都没察觉,是因为这阵法摆得奇——幕后之人改动了十八脉的术法,以天地灵气滋养此阵,而她死后,又身化于此,故而此间天地林河、飞鸟走兽也能算得上它的布阵者,但天地灵气终究不适合布邪阵,所以耽搁了十多年,这阵法才渐成雏形。曾经,我想将此事告知你父亲,谁料却发生了那样的变故,时燧变迁,我也只能勉力压制。”
“那刚刚拦住我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山下的小宗门,当年被我闹得元气大伤,我这恶人干脆做到底,牵了他们的魂。”
“也没必要老是说得自己如何十恶不赦,他们本就是鬼修。”
“嗯?几年没见,你嘴倒是甜了,会安慰人了。”男人眼底流露出一丝调侃的欣慰。
“然后呢?你发现自己是死门,要怎么做才能破阵?”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趁你还没入阵,赶紧毁了我这死门。”
“……算玩笑吗?”
“当然。”他耸耸肩,“我死了,你身上的诡阵怎么办?”
“……等我些时日,等我把溟派的老底都揪出来,那时候,就……都无所谓了。”
“傻姑娘。”男人似乎被逗笑了,“还有别的法子,找个游荡的恶魂,把我的命数转给她。”
“好,哪里去找?”梧珉盯着他。
“我已经找到了。”他的语音很淡,像借由那些枯燥的年岁,剥蚀了心头残存的冀盼,“你等我些时日,待我解开这盘局。”
林荫古道,疏影横斜,原本这天地是过分静了,以至于荒凉得瘆人,然而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却不由分说地撕扯开这一片寂寥。林荫深处似乎有什么簌簌地响动起来,像酣睡良久的山林精怪,被吵醒时伸了个懒腰。
步调有致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领头的少年系着抹额,一副干练的武人打扮,他策马扬尘,一边抬眼注视着枝桠掩映下难得露出一隅的天空,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哥,青呢?”
“奇怪,到这一带林子里就没影了。”松澈停下马,抬手过眉向四周瞭望。
“这林子莫非有什么古怪?我们‘林梢’和青,先前哪有彼此跟丢的事情?”
话音刚落,松澈警觉地攥住马缰绳,朝不远处低声喝道:“谁?”
一行少年纷纷戒备,只见灌木被拨开,袅袅娜娜地走出一个少女来。她朝松澈微微一福:
“公子哥要过这林子吗?”
“你是谁?”
“我叫停霖,住在半山腰上。”
松澈往郁郁葱葱的山林瞥了一眼:“半山腰?一路走来,我可没见过人烟。”
停霖温温婉婉地一笑:“公子哥不信,我也没法儿。我们家世世代代住在山腰上,是苍断山的守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