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侃等人今日的遭际真可谓惊心动魄,大起大落。眼下,这几只鹌鹑正安安分分地挤在村里人给他们安排的小桌旁,七嘴八舌地咕唧着这值得夸耀一辈子的经历。
旁边的一张小桌坐着陈樵和妹妹陈宁。小姑娘一边将自己的辫子挑来挑去,一边还不忘怨气冲天地瞪着隔壁桌。
领着人,梧珉回得很晚。刚进山口,小姑娘就跟炮似的撞进了她怀里,牛皮糖粘上身一样不肯放手。梧珉温温柔柔地哄了好一会,陈宁才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去吃耽搁了的晚饭。
陈樵同样一脸警惕地盯着隔壁桌:“万一阿珉姐姐带来的是流匪可怎么办?”
“胡说!”陈宁腮帮子鼓得老高,“阿珉姐姐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是坏人?”
陈樵吐吐舌,揪了揪自家妹妹的辫子:“快吃吧,饭要凉了。”
陈家大嫂在帮着料理伤员,她紧了紧包扎的布带,一脸和蔼地关怀道:“公子哥真是英勇,救人这般豁得出去。”
邬一白硬生生把自己龇牙咧嘴的痛苦相掰成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温文尔雅的回答:“有劳阿妽费心,扶危济困本就是我该做的。”
陈家大嫂继续唠叨:“要不是阿珉实在见不得血,我也不会冒冒失失来代劳。我手艺粗,比不得阿珉精细,公子哥千万忍着点疼……”
邬一白筋疲力尽地吞下了一声到嘴边的嚎叫,谢过终于包扎完了的陈家嫂子,觉得自己这酷刑算是熬到头了。他风度翩翩地目送一腔慈母心满溢的阿嫂离开,接着便跟没骨头人似的瘫在了床上。
没过多久,门又被轻轻推开,来人端着一碗药,步子轻得没点响动。饶是如此,床上半瘫的公子还是马上睁开了眼。
“药,趁热喝。”
“在下谢过……邪冷剑。”邬一白促狭地笑了笑。
梧珉怔了怔:“叫梧珉便好。”
“非也,今生得缘再见邪冷剑,实乃邬某大幸。”
“抟风刀太客气了,愧不敢当。”梧珉似乎很隐蔽地朝浑身上下就剩嘴皮子还利索仍不肯消停的某人翻了个白眼。
“想武林四宗三派,”邬一白故作老成地叹一口气,目光却倏地说利起来,“郢宗式微,风头不再;玄派遭难,一蹶不振;溟派为伍鬼修,丧尽天良。算过来,也只剩沧、景、鸿、凌还在勉力支持,护世道人间。”
“玄派遭难,溟派为伍鬼修。”梧珉轻轻冷笑了一声,“邬公子慎言。难道这偌大武林、那么多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还会平白诬蔑一个宗门的清白不成?怎么,难道不是玄派胆大包天,以鬼道炼化琉璃圣物,引天下邪祟尽出,而他溟派大义灭亲,亲自去屠了那图谋不轨的异族,去邀了那为祸世间的玄派宗主的项上人头?”
邬一白分明看到,那一刻梧珉的眼神,褪尽所有的温柔,撕开全部欲盖弥彰的妥协,到头来,还是那经年的不甘与怨恨,刀刀沥血地划在心头,几近癫狂。
转瞬又是在此间山林烟火酿成的温柔如水。
邬一白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是无以复加的清明:“—白私以为,剑主还没有放下。今日以前,一白和世人一样,认为剑主已然身陨于弥涂山崖下。但既然天不绝人,剑主何必自怨自艾,又何甘隐于人后?”
“邬公子难不成是专程来当说客,劝我出山的?说来也奇,何人能将抟风刀伤得这么重?”梧珉不轻不重地撇开了话题。
“鬼修。”邬一白像模像样地当回了风流公子,撩开一侧的散发,“原先我不想暴露,故而没有使刀。”
“哦,那看来是高估自己了。”嘲讽不咸不淡,恰到好处。
“是啊。”这厮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接道,“天下将晦,鬼修再起,多年不逢,是我失算了。
“寻常功夫伤不了你。”
“剑主似意有所指。”
梧珉斟酌道:“我疑心此处被布了阵,沧宗少主精通奇门遁甲、卜辞爻术,我素有耳闻。”
某人佯装奓毛:“天地良心,我的请求剑主爱搭不理,怎的轮着我强买强卖?”
梧珉:“少主既已入阵,除非破阵,否则怕也出不去了。”
少主彻底炸毛:“天丧予!”
“邬公子好好休息吧。”梧珉忍俊不禁,又正色道,“我恐怕天生阵法不日将成,若真到那一日,不止西埂村,整片弥涂山脉都将掀起腥风血雨。”
邬一白一脸心疼地捋了捋自己的毛,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一路入山,我也察觉到了些许端倪。第一次撞上鬼修,恐怕也是在天生阵的脉络处,否则,不至于运气不畅,落个狼狈样。”
梧珉颔首道:“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