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荒唐之中说荒唐,半盏清茶留馀香。
云上闲情未倾出,檐下散客话凄凉。
话接上回。据那十七年前云上所遇,乃系陈虔石之先人陈秋婷,入世历劫的一场自述。册中所云:
当日也是一般秋分,地处徐溪一隅,当地人称溪岩。这溪岩家有一名门,世代以织造为生。观其府邸,只见阔然一扇大红门,两旁站着两排下人,阶下两个大石狮子。墙后阆苑琼楼,金堆玉砌;或白石铺路,或曲径通幽。
纵望楹舍,目送千里而明秀。低眉绣阁,步履咫尺而庄丽。当中书画祥瑞,珠翠增光。云屏氤氲,几案木香。未见之静姝憩居,仍寄以秋心,遂缅怀于素往。
而后至花园。飞尘不到,视线明朗。清香淡郁,风落南墙。盖荫柏松,参差漏光。水溪清辨,石流浪浪。虽处于深宅,巧夺于自然。但令兮深思,遥闻于林间。因思于鹿,仿若身幽谷。
只见这日天还未亮,院内便打结着灯笼,丫鬟婆子聚成一团。你来我往,这去那回,皆是一片人声嘈杂。细听他们言语,原来是陈老爷的二姨娘牡丹临产。这陈老爷本名陈惜德,近年来刚承袭了家业,也不过近三年纪。家中也无甚亲友,只有一个亲弟名陈惜才,两人互相扶持着家业。这陈惜德共娶了三房,可惜命里无子,只有二姨娘怀过一个,却是因为难产没保下。故而今日三姨娘生产,家里的多数媳妇婆子都在这儿围着伺候。
约是到了卯时,天至破晓,产房内才传出一声啼哭。陈老爷缓下一口气,忙朝里面问是男是女?里面的产婆半晌回道:“老爷,您还是自己来看看吧。”听了这话,陈惜德料定是那婆子不敢说,心下也就揣到了几分。因说道:“男女都好,且让姨娘安心休养。”说罢一径走了。这里产婆还没来的及回话,又听见牡丹虚弱的说,“妈妈,我难受的很。”只好又笑着宽慰道:“傻姑娘,生孩子哪有不疼的,忍忍就过去了,老爷——”一语未尽,便看到被子下面洇出的一大滩血,这时方又着急起来:一面命小丫鬟请郎中,一面使唤人叫老爷,一面又帮着擦拭。牡丹见此情形,也是知道不中用了,忙拉着产婆的手说:“把孩子抱来我看一眼,将来也算是个为娘的。”待接过孩子,只见那婴儿额头上有个花瓣行状的胎记,心里也就醒悟了三分。更是一行眼泪,一行心事,一行嘱托,一行愧疚,“我出身卑贱,承蒙老爷厚爱,却在如今生下这个孽根。按理,这是我先时自轻自贱的报应,可终究与她无关。日后哪怕扫地出门,好歹留条性命,也算是积了阴骘。”说罢从枕下摸出钗子,就要将那胎记剜去。那些下人俱知道轻重,并不敢阻拦。
眼见仙婴将损,只听外面一声厉呵,“还不住手!”牡丹身子一顿,钗子应声掉在地上。陈惜德此时还不知究竟,几个快步上前夺过孩子,撒身而去。牡丹眼见孩子被夺,自己身子又虚弱不堪,未能规劝,伏在床头几阵干呕,也就咽了气。众人见了这般,皆跪地哭悼——极乐大土之藏经阁,内有《降仙录》一书,词赋今日之景状最悉,其云:
悲声凄状,哀怨满怀。嗔愁绪难倾,感姝良善即薄命。天昏地溃,仿佛于神灵。阴雷乍耳,惧斯于善欺。嗟苍天之高昂兮,匪与人同。悲黄土之广袤兮,难与我生。暗风袭卷,杨柳细碎,载诸神而至。神曰:“汝非良善,焉辞其咎?”妾泣曰:
托仙者而消寿兮,愿降诡魔。寄心于太平,终不志得。思之骨肉,念之骨肉。喜之娘亲,恶之娘亲。今惨别而掩涕兮,谨遗嘱女儿莫效其母——
忆昔年,蒙天恩之隆重,承裙钗之韶华。锦缎罗裙,金钗玉钏。体态袅娜,风姿无限。粉面楚楚,娇躯怜怜。似笑心语,柔态万千。恃于容貌,颓于窈窕。恃有所颓,遂于花娘。来往地氓,意欲邀宴。解之腰佩,或撰诗赋。为搏颜笑,使令其丑。姝将笑兮,谄言共衾。喜之云雨,拥抱梦幻。呢喃誓言,天高云淡。嗟悯乎!意修于佳人,难耐于红楼,卑微兮不堪。
岁至三九,目无所望。幸逢与尔,暧与不得。受君之睐,犹愧于心。数载之春,得入红门。华衣绣雀,金丝袍凤。端庄无暇,艳逸规整。姊妹不嫌,无妒无嗔。夫妾和睦,无疑无讽。岁月平平,清风泠泠。冬月怀胎,阖家欢庆。安于太平,守于太平。天伦兮!秋月诞子,致于厄果。愧于太平,失于太平。但愿:人生自有路,莫使她人徒牵连。
自此魂归地府,阴阳之隔。行与阎罗,游与奈何。忘川池下,冤孽滚滚。不见古人,犹似古人。呀!竟是一场轮回数,旧人折新人。亭下孟婆,案上甘露。鬼卒谄嬉,恃来呷之。思及前尘,悔泪沾襟。一饮殆尽,诸事消磨。
痛乎!与彼无缘,何逢见矣?却消散矣!
彼时陈惜德将小女抱入房中,又忽闻噩耗,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心痛难耐,忙问其究竟。来者一一告知。惜德方悲痛道:“都怪我的不是,竟冤枉了她。素日向来是个好心肠的,我却疑窦不是,空空害了一条性命。”来者忙道:“老爷切勿自责,原本就是不行的人了。”惜德哭道:“就是因为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