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浮动的尘埃,威勒曼扭头看我。巷外斜斜漏进丝煤气灯光,正巧照亮他双眼。
棕眸被衬得有如琥珀,温暖明亮的色泽令我不由得疑惑:这真是之前那个靠坐在墙根、破衣烂衫仿佛丧家之犬、眼神冷漠如同目空一切的人吗?
“跟之前不一样了。”意料之外的话语脱口而出,他不明所以,停住脚步,挑起一边眉毛,“什么不一样?”
“你脸上多了好大一颗丑不拉几的痣。”时间紧迫,为了不作不必要的停留,我言简意赅道。
威勒曼:???!!!(花容失色)(瞳孔地震)(抚摸脸颊)(反复确认)(哪里不对)(反应过来)(杀鱼十年)(心如刀冷)
我津津有味地观摩他比切姆斯摇尾巴还要快的变脸速度,“别害怕,威勒曼,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在我心中一直很帅。”
“真的?!”欣喜的调子突然急转直下,“等下,你耍老子玩呢是吧?”
“怎么这样说,我哪有这么恶劣。”
“至少给我一个相信你的机会啊?!你为什么在点头?!”
我(真诚):不好意思,我的头有自己的想法。
深吸一口气,威勒曼猛然转头拉着我向前,变化之快令我感觉猝不及防。
“喂,干嘛突然拉我……等下,这很难受诶?!”手被捏得发疼,我用力拍打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他却置若罔闻。
“回去照镜子,我要亲眼确认。绝不能让一颗痣败坏我惊为天人的美貌。”
照、照镜子……?这个展开,好像哪里不对?
你还记得一开始是要我去你家看我女仆其实是个亿万富翁的证据吗?!
现在告诉他我其实真的在耍他玩是不是有点迟了。
就在我忍不住担心起来时,眼前豁然开朗。
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粲然光线而微微眯起,过了一阵,不适感潮水般褪去,我凝聚起视力,环顾四周。
这条街分外寂静,人影稀疏,零星分布于路灯下、墙角边或民居的大门前。
衣衫褴褛的晃动人影全是老弱妇孺,消瘦的双颊深深凹陷,沉黑的眼中黯淡无光,了无生气的单薄身姿如同风中残烛,随时有可能熄灭。
没有川流车马与叫卖商贩,衰败萧索的景象与我初入地下街,与利威尔一同在空中俯瞰的热闹喧嚷天差地别,使我怔了片刻。
视线尽头,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突然飞驰而来,高大健壮的马匹四蹄翻飞,踏开路面的几处水坑。
有好几个靠近街边的人被污水险些被溅到,却不躲不闪,只是神情麻木地擦去脸上污浊。
马车飞速接近我与威勒曼所处的位置,与我们擦肩而过之后又急遽远离,消失于视野中,徒留蹄声嘚嘚。
总感觉刚才看到的那个车窗旁纹绘的徽章很熟悉。
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我在脑海中复盘回忆着。
盾形,交错的红黄二色格子,簇拥缠绕盾牌底部的银色藤蔓,与藤蔓同色、徐徐展开的缎带,缎带上凹陷的字母纹路……
“威勒曼先生,那马车主人什么来头,你知道么?”
“一个讨人厌的阳痿男。”
虽然是淡淡的一句话,但我的耳朵何等好,听出他语带厌恶与讽刺,心想这里头绝对有一段值得挖掘的劲爆故事。
一时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巧取豪夺强制爱、霸道官员俏小子等等剧本已经弹幕般飞速窜过我脑海。
我露出杰哥的笑容: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肯定是康过好康的了吧。
脑门垂下三条黑线,威勒曼瞪我一眼,无语得完全不想与我较劲,带领我继续赶路。
我们穿过寂寥的长街,绕过木然的行人。
活着便已竭尽全力的人们从不会对自身之外的任何事物倾注太多关心。面对我俩这样步履匆匆的古怪组合,迟滞的眼珠也没往我们身上转动哪怕一瞬。
然而,正在这时,临街的一扇门开了,一个报童打扮、十一二岁的男孩着急忙慌地跑出门扉,腋下夹着一大摞卷起的报纸,嘴里念叨:“糟了糟了,这回又错过老爹规定的工作时间了,买不够钱又得挨骂……”
完全沉浸在内心的担忧之中,他没注意看路,迎面与威勒曼撞了个满怀。
“喂,沃伦,注意看路,疼死了。”威勒曼顾虑到身后的我,没有刻意闪开,而是沉下脸教训这个名叫沃伦的冒失鬼。
我悄悄打量这个报童男孩,浅金头发、碧绿眼眸,脸上长着些可爱的小雀斑。虽然莽撞了点,但长相还挺讨人喜欢,叫人对他生不起气。
“真抱歉巴克斯大哥,今天的报纸可是上面特地下发的重磅新闻,老爹特意叮嘱过要早点出去卖,可是、可是我不小心睡过头了……”
“那就快点去,别耽误太久,免得你老爹又训你。”他朝沃伦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