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重新拿起了琵琶,走入其中,不觉有他。
前方掠过来的一双眼被灯火星光沾亮,又流转远去,一个神情相似的男子渐渐走来,想来也是初入生地,她与他擦肩而过,很快淹没进了人群。
许玉倚在栏上,旁观对月举杯的一双双手,子兮问她可要美酒,她点点头,转瞬就见子兮扬起一杯,泼至楼上,许玉一笑,因手边无杯,遂拿手接了,淋淋漓漓的酒香便在掌心浮动起来。园门大敞了许久,人还络绎地进来,手上的酒渐渐飞尽了,只余酒香沉酣,将那飞出去的美酒丝丝缕缕的闻进鼻中,久了亦会醉人,许玉看看满园繁华,又看看中秋的月亮,然后他才来了,着了寻常的布衣,却也穿得好看,许玉的目光便落下去,看了许久。
不觉忘了笙歌萧管,浩渺人烟。他渐渐走得近了,仰起了头,不知看到什么景色,许玉长久地想着,脑海里时光的线索混作一团,不太干净和清明。记忆成河虽广阔长流,怎样也有尽头,有所湮灭,有些岁月太遥远,而他仿佛便是什么极为遥远的所在,几乎化为尘埃,不知如何顷刻来到眼下,实在让人,有些不妨。许玉的心跳动的最为缓慢的时刻,要比月宁静,比云软弱,只是万顷平静中,她沉默片刻,心脏突然颤动了。
从来已久的年月,许玉长久想着的,不过是一个女子要怎样等待一个永远等不来的夫君,夜色每每不同,时光给予生灭,她记得的夫君蟒袍加身,腰缠玉带,又有多少美妾妖童,等待房屋修得高大,园林建造仙台。他们曾说,比京都的宫殿还要美。
那是几世的灯火,一盏盏的熄灭,到了今时此刻,还残留在心里的不过是一个个白衣纤尘不染的模样,怎样漂亮,温柔的尘土,切切虚妄。她猜这世间什么都不可强求,否则便是自许劫难,这记忆也是,遑说悲欢离合。
今夜所爱月色佳人,她与你,大抵也是那样的人,千年百年一岁之间,只有此夜肯好生看一看月亮。转瞬忘却才好,随心来去才妙。
想来聪明人,才真正入得红尘。
宗垣来时,身上只带一个旧日荷包,两袖空空,因为想着些事情,缓缓慢慢地蹲下,目无所之,在地上随便捡了一枝蓼花放入荷包,蓼花生在水边,他低头细想,这是哪里何处,怎样踏入经历,竟记不起前因后果,恍惚间忆起晨间小女儿送与自己的甜草,入口至甜以致苦涩,可知吃了不好,竟犯了呆症。
许玉启了窗,看她们生了翅膀,振翅呼啦啦飞去,顷刻不见了踪迹。她走到池边,一枝枝采了许多状如细茅的青草,回去找到杭右,喂他吃下,杭右嚼了两下,感到微甜稍涩,一颗颗不必细尝,吞了下去。
这草虽只消磨记忆,刚吃下必得短暂失智,许玉笑说,困了几日,快随我走。只是她寻遍每处角落,不见平春与昨夜的宗垣,不知跑到了哪里,或是走了也未可知。
杭右懵懂地跟随她,终于出了园子。
等他从懵懂中醒来,又是四方通达的街道,行人如织。
“平春呢?”他问。
“我还要问你。”许玉瞧着他惺忪混沌的双眼,眼睛黑沉。
“仙子呢?”他又问。
“仙子。”许玉复述,不甚明白,“你还记得什么?”
杭右兴奋地猛然一想,然而脑瓜又猛然一痛,他也自问梦中恍惚而来的仙子是否当真现于昨日之梦,他见许玉又摸出那只小马,轻摇了摇,细细端详,待要钻研出什么来,杭右奇道:“我这两日做了什么?这脑袋好生奇怪,怎的耗子啃了一般。”
许玉一边端详一边笑了:“莫怕莫怕,好生睡两日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