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山上。
她一个人用那只唯一完好的手做了个小推车,整日里一瘸一拐的带着那孩子去村上人家讨些奶水。
于是,那孩子便慢慢长大。
我们不是夫妻,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趁人之危,亦没想过要另娶妻房,我大约是属于那种死心眼的,纵然她失了美貌,没了健康的身体,甚至话也不多说几句,声音也变得异常难听,可是,我知道,我喜欢上了她,喜欢的并不只是她的皮囊。
肖儿六岁那年,海水翻滚,直冲入了内陆,然后冲毁了我建在山脚下的新房子。
我们没了家,幸好人还在。
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听到她用和以前一样的清脆的声音说话,在安抚怕得发抖的肖儿。
她说:“谈肖,你别怕,有我在。我在。”
镇定,坚强,一如当年。
我才知道,原来她并没有完全毁了嗓子,她只是刻意的藏起了自己的声音,只是不想给我惹麻烦。因为她只要一开口,所有的村人都会知道,她并不是我彼加尼魔鬼域的土著。她有一口完全不可能改掉的地下高原的口音。
我们重新修了茅草屋,然后给肖儿做了新的小马小牛玩具。
我们收到了许多来自主城并其它地方的捐赠,当然也包括一海之隔的地下高原的来物。
我把从那边收到的东西一一捧到她面前,看她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现,我说:“不如,我去找那些人,告诉他们你在这里,让他们接你回去。可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抬起头来,半张芙蓉面,半张恶鬼脸,她笑一笑,说:“不必。”
可是夜里,她一个人拄着棍子站在风里,看远处的渔火。
肖儿使劲扯着我的衣摆,说:“白姨要走么?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怎么样,只能与肖儿一起陪她在风里站了一夜。
她受了寒,卧床不起。
肖儿急坏了,才六岁的孩子,拼了命到山岩上为她采草药,却摔了下去。
我得到消息时,如同五雷轰顶。
我是知道她有多重视这个孩子的!
我约了村人去寻肖儿,却在山岩下遇到了地下高原的人,站在那里,丰神俊秀,眉目间都是雍容华贵,一如当年她的那位殿下。可惜,并不是他。
那人看到我们,先了吃了一惊,然后笑着从身边扶出了肖儿,说不要再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山上闲逛了,好生危险。
肖儿理直气壮的回他,说是为了母亲采药。
那青年一愣,然后很自然的从腰带里取了什么东西给肖儿,对他低语了几句。然后我们便带着肖儿离开。
远远的那青年一直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找寻什么一样。
那药草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清雅甜蜜,一经熬煮满室生香。
她起身喝药时盯着那浮在碗中的花瓣愣了许久许久。
然后听说肖儿摔下山头的事情,更是紧紧将他揽在怀里,不肯松开。
然后,我听到她说:“谈肖,别为了我做傻事,不值得的。”
我想,我大约是后知后觉的人了。
那个谈肖,是彼谈肖而非此谈肖。也许,就是当年那个死死护着她,宁可自己烧成焦炭的男人的名字。
而那些花瓣,勾起了岁月的流痕。
她终究不曾回去地下高原,她守着我和肖儿,看着肖儿长成个英俊的少年。
某一天,她坐在灯下,为我缝衣,然后微微抬起眼睛,笑着道:“我叫白芷,岸芷汀兰的芷。”
终于,我知道了她的名字,那时,我们均已白发苍苍。而谈肖,亦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