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一件事情。
我并不是白姨和阿爹的亲生儿子。
甚至,我阿爹可能也并不是我的亲阿爹。
但这些都并不重要,也丝毫不影响我对于他们的尊敬和爱护之情。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我慢慢发现白姨和我阿爹间的相处模式和别的夫妻不同,他们从来不同榻而眠,哪怕我阿爹再困倦再劳累,也会老实的打个地铺在地上,挨着床边,生怕白姨从上面滚下来,可是,他从来不上榻去睡。哪怕是天寒地冻的灾年。
我六岁这年,彼加尼魔鬼域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洪水,洪水越过界山,漫卷而下,淹没了诸多良田房屋,自然也包括我家的。
一夜之间赤贫如洗。
当然,我们家本来也不值得小偷儿什么的光顾,因为我们很穷。
所以,白姨就算是个瞎了一只眼睛,毁了半张脸,一半手脚不太听使唤,也没人会想给我爹另说个媳妇儿。
可是,就算白姨是这个模样,我却依旧觉得她是顶好看的女人。
芙蓉面,柳叶眉,杏眼桃腮……我能想到的学过的形容美女的就只有这些了,却觉得还不足够。当然,只得一半面容。
我想,白姨没毁容之前,一定是个顶顶漂亮的女人,若是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我阿爹也不一定能把她留在家里。
白姨很少说话,因为她的嗓音粗哑难听,大概是和她毁容的原因一样,我爹说是烟熏的。
那得受多大的罪才能活下来,还要时时面对自己这张怪物一样的脸?难怪白姨平时不说话。反正那些邻居也是用看怪物的眼看她,不想与她讲话。
可是,白姨讲的故事十分动听,会让人完全忘记她的嗓音里的缺憾。
她会给我讲山川风物,会讲童话故事,会用仅仅能动的一只手编个毛草的小狗逗我玩,也会眼神悠远的不知道在看哪里的哼着我不知道名字的调子。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滨族人的歌谣。白姨,是滨族人。
第一眼见她,我其实就喜欢上了她。英姿飒爽,容貌清丽,说话爽利得体,做事风风火火,站在那里,像一支火百合一样艳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只是,我只敢在经过她身边时看她一眼,因为她注定不属于这里。他们是客人,来了住住便要离去,与其把心思放在一个随时可能要走的姑娘身上,不如收敛些心神好好当我的差。我一度是这样想的。
所以,当我心惊胆颤的自那些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滨族人的焦尸中找到一息尚存的她时,我心里竟然是狂喜的!
她伤的这样重,只有一口气,所以她断然是不可能回去地下高原了!
我努力的想把她从那些人中分离出来,否则若被人发现,她也会被再度丢进火里,烧的和他们一样。
我不能让人发现她还活着。
可是,一只枯焦的手死死的揽着她的腰身,而另一只手死抵着她的面容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拔不出来。
我用尽了力量,终于掰开了那只到死都护着她的人的手,说了一声“报欠”,趁着月色和大雨,带她离开了火场。
远处,还遥遥传来她家殿下的嘶吼声,悲若泣血。若是他知道他还有部下存活,想来应该是欢喜的吧?只是,不敢也不能让他知道。甚至,我想,我一定也不能让她知道她家殿下的境遇。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哪怕是我偷偷喜欢了她这么久,甚至我都不敢让她知道有我这样个人喜欢上了她。但是,机缘巧合,我救下了她。
求生的意志十分的强,所以她在昏迷了数月后终于醒来,只是醒来之后的她,眼底的惊喜渐渐变成了疑惑。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会被我所救,为什么不是那个将护在身下的男人在她的身边。
我想,那个男人,大约是她的恋人吧。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挣脱出束缚,用尽了所有力气来保护她免被大火吞没。
于是,她的眼里没有了光。
我只得告诉她我在火场上看到的一切,包括她家少主最后的嘶吼。
她完好的那只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嘴角微微挑起,是一个我十分熟悉的笑容,豁达极了。
然后,她便慢慢的好了起来。
我并不后悔因为救她的缘故丢了工作,反正我是个男人,有力气也有胆识,不做城内的武官,也可以做个普通的猎人,只要能护她周全。
我们搬到了距离主城最远的山边,这里距离她曾经的故国只有一海之隔。
她的半边身子残疾了,一只手上的五只手指尽数烧光,只余下光秃的一只手掌,遍布伤痕。身上亦是斑痕累累,那是烈火的洗礼。她站不起来了,可是她花费了数年光阴,终于撑着那支木棍走出了我们居住的小屋,甚至,在山林里她捡了个孩子回来。
那孩子眉眼俊秀,一看就知道是个有滨族血统的孩子,但不知道为何会被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