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卜茁很清晰地听见了周余在她身后说的话。
“我不是来质问你的,”周余咬了咬牙,听上去有几分想要给卜茁下矮桩的意思,“我只是怕你被骗了,有朋友是好事,但总不能随便相信不知根知底的人吧?”
不知根知底的人,卜茁在心里自嘲一声,像是这句话终于为她心中对周余残存的善意做了最后的祭奠。
她转过身来,刚才和若尘愚分别时的笑意荡然无存,直直看向在原地以为自己说到她心坎里去了的周余,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开口时,卜茁的声音很轻。
“可他真是我的朋友。”
话落到周余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卜茁是怎样温吞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哪怕是和折杪做朋友,也是有从小到大的感情基础在的。
除了折杪之外,他想不出任何人能够被卜茁冠以“朋友”二字的存在,对方和同性之间的交往都屈指可数,更何况现在突然出现的、周余都完全没见过的若尘愚,可以在卜茁心里占据那样重的分量。
没由来的,周余收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落在常年了解他的卜茁眼里,很轻易就能分辨他的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就像是小孩子闹脾气,带着几分“你怎么能和别人玩”的迁怒。
如果是折杪露出这样一副表情,卜茁还会觉得对方是在进行一种好朋友之间的争宠,可她面前的是一向自我中心的周余,当然不能给她这个自作多情的机会。
他们之间早就是千里万里的距离了,再回首以前那些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岁月,卜茁也很难从麻木中汲取一点温暖出来。
那间屋子在为卜茁遮蔽风雨的同时,带来的也是另一种风雨。
而周余不知道是这些年想开了些,还是单纯不爽卜茁再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了,曾经的他有多么有恃无恐,此刻的他就有多无所适从。
卜茁看着周余那张脸,心里蓦地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她和周余也算得上和平共处十几年,就算是交朋友,十几年也足够成为彼此生命中举足轻重的人了。
偏偏他们之间没有,卜茁和周家人之间也没有。
但要是为此否定周余的一切,似乎也太残忍了一点,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周余并不是现在这样的。
他会在周家人对卜茁颐指气使时站出来为她说话,就像当年别扭地给她递来一瓶牛奶时一样,用同样瘦弱的、孩童的身躯,为卜茁撑起一片能够喘息的空间来。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的周余,卜茁大概早就被送到了更加市侩的亲戚家,早早开始了“报恩”的日子,哪能像现在这样,还能上大学呢?
她自嘲一声,觉得自己也太会替加害者开脱,难道真的是像折杪说的那样,被PUA成习惯了?
再后来,周余就变了。
大概是疲于帮她应付各种流言,又或者是他原本就同那些人一样,只是装得太久,久到他自己也分不清哪边才是自己的真心,便干脆像别人对卜茁的态度一样,冷嘲热讽,或者是乱发脾气。
当周余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和卜茁平心静气地交流几句,心情不好的时候当然就是恶语相向。
十多年来,周余对卜茁的态度几乎都成了定式,但卜茁从来没有觉得周余做错了什么。
他的好没那么好,坏得也没有太彻底,所以卜茁也只能这样不远不近地接受着对方的所有情绪。
当初的周余救她于深渊,按照卜茁直接又迟钝的应对模式,当然也只有以分摊周余的情绪,作为微不足道的报恩罢了。
卜茁从来没有置喙过周余的一切决定,对他也从来是言听计从,报恩报到这个份上,还有谁能多说半句她的不是?
直到周余之前说,他们从此两不相欠,卜茁才轻松起来。她怎么不知道当时的周余是在赌气呢?可就像从卢修斯那里得到一只袜子的多比一样,长久以来期盼的精神上的自由终于降临到了卜茁的头上,她怎么能不开心呢?
“周余,”卜茁看着他,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这样的表情是周余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的,“你说过的,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吗?别再管我的事了,这样对你我才好。”
周余看着卜茁的笑,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从不曾注意过这个只会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的女生。
现在的卜茁已经出落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那样的笑太刺眼了,几乎像是冬日夜里的太阳,很轻易就能将周余灼伤。
他像是被卜茁的笑烫到了,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半晌后,很轻蔑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卜茁,还是在笑多管闲事的他自己。
远处的天彻底暗了下来,黑夜降临了,月亮却一点也看不见踪影,只剩下远远的、黑纱似的云层。
“…好。”周余回答时,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僵硬。
他的自尊并不会让他站在远处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