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时的人生像一块板,上面钉满了钉子。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都有清晰的印记。
“气质挺好的。”方修时咬着筷子。
“是啊,晓筝小时候住在农村里,身上有种坚韧、自由的气质。”
“农村?”
“是的,她有时候会跟我讲讲小时候的趣事,抓泥鳅跳房子,在花园里抓蝴蝶,在山丘上陪爷爷砍木头……”
那是方修时从没有接触过的童年,他的童年只有上学、放学、写作业,虽然周末爸爸也会带他去动物园,或者博物馆,但他一直觉得没什么意思。
跟着爸爸妈妈去过几次乡下老家看望爷爷奶奶,方修时穿着精致的衣服,在一群刚打过泥仗的同龄人里格格不入。他们的奶奶正在和方修时的奶奶围坐在一起聊天,看见满身是泥的孙儿孙女,满脸笑意地嗔怪着。
“看看人家小时,在城里上学,就是不一样。”
方修时不知所措,他只能站在原地,做一个被比较的靶子。
泥娃娃们瞥了一眼方修时,对他做鬼脸。
一整天,方修时都只能坐在房间里,隔着窗看外头的小朋友们玩老鹰捉小鸡,或者拿着打火机烧蚂蚁,时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
方修时也想玩。
“跑来跑去很危险的,外头都是粗糙的水泥地,摔了怎么办?”
“用打火机?那怎么行?很容易烧伤的。”
……
待在蛋壳里,你会拥有最快乐的童年。
后来每一次在学校里偶然遇见林晓筝,方修时都仿佛通过她看见了她的精彩童年,像乘着风的蝴蝶,飞舞在山间。
这只蝴蝶,有一天,飞到了窗边。
方修时第一次试着打破蛋壳,便是有意无意地透露自己是方全文儿子的身份。方全文不希望其他同学知道,担心被他批评过的学生会故意找他儿子麻烦。
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短暂地八卦过一阵子,却又逐渐平息,并未激起什么水花。
又是一个枯燥的上午,方修时跟着爸爸来学校,他坐在教室里写作业,身心烦躁。他把靠近走廊那侧所有的窗户和窗帘都关上,对着作业本,真想沉沉睡去。
正打盹,前门那儿的窗户突然被打开,有人掀开窗帘,并和外头另一个人悄悄说着什么。
本以为自己没被发现,便不打算理会,可来人直接爬上了窗户,蹲在窗框上想要跳进来。
方修时和蹲在窗框上的林晓筝面面相觑,教室外另一个人也探头朝里看,是祝诀。
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方修时,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良久,他问道:“需要我给你们开门吗?”
林晓筝和祝诀进来后,都在忙着找东西,方修时试着和林晓筝搭话,才发现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
来过家里那么多次,林晓筝不认识自己。
方修时早已习惯蜷缩在蛋壳里,透着薄薄的一层,摸到模糊的光线。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蛋壳外的一切,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鼓起勇气找到祝诀,问自己能不能加入快餐店写作业,对方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
爸爸问起来,方修时就说,是找岑檐一起写作业的。方全文对儿子和岑檐是朋友这件事很满意,去快餐店的第一天,找到一件类似小西装的衣服,让方修时穿上。
“爸,你这是干什么啊,我是去写作业的。”衣服刚披到身上,方修时连忙闪开。
“穿上,第一次跟人家出去,打扮得精神点,待会儿我开车送你。”
方全文不知道方修时并不是为了见岑檐才要出去,他喜滋滋地下楼,先把车开出来。
趁着爸爸不在,方修时走进妈妈房间,从她桌上那摞小主持社纪念册里抽出一份。
“怎么了?”妈妈躺在床上,刚刚醒来。
“今天在外面和岑檐一起写作业,林晓筝也在,我顺便带一份这个给她。”
“那再多带一份啊,不给岑檐吗?”
“呃......”方修时没想到这一茬,没想好怎么圆。
妈妈却像懂了什么似的,摆摆手让他不用解释,快去吧。
但是方修时这慢热的性子,一和人打起交道,就又变得话多起来,他也试着主动和林晓筝说话,比如在快餐店里帮她讲题,以妈妈的名义找她说话,可林晓筝对他就是普通朋友的态度。后来去了几次严冀家,大家在一起吃饭,关系有所进展,但他还是不敢像严冀和岑檐一样,对林晓筝抱以“好朋友”的心态。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妈妈的身体有所好转,林晓筝来家里看望她,像之前来培训那样,没留下吃午饭。
妈妈对林晓筝考上中传表示祝贺,二人在客厅里聊了一上午,结束后方修时终于从房间里出来。
这次他主动打开房门,对林晓筝说:“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