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们纷纷扬扬地上天又落地,卢洗看着满地的白纸发愣。
“骗你的,给你吃住的那点子钱还不够爷一日花用,别费那劳什子心了。”
蔺知方踏进门来,刚好见着段昇扔纸一幕,听到这一段话。
他几步走到卢洗前面,扯着他领口站起来:“能不能有点骨气?跟我走!”
段昇拦上去:“你带他去哪儿?”
蔺知方面色极冷:“就算是流落街头,也好过被你这种恃着祖上庇荫的纨绔,一味地羞辱来得好!”
段昇不乐意了:“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谁纨绔,谁羞辱他了?!”
卢洗站在中间被两人争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段兄先别急,知方你冷静,段兄他没有羞辱我。是我欠债,我确实该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呀!”
闻言,蔺知方转头冷冷瞪他,“他们施舍几个钱,你便整日跟在后头阿谀奉承,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从乌折陵一路上来,拒绝所有结交之人的接济,我还当你心性至坚。现在你迎合他们,跟从他们,是终于见识到了钱的好处,想要成为那些联合欺侮过你的势利小人了?”
这话一出,卢洗傻眼,段昇也毛了,撸起袖口就要揍人。
卢洗忙忙抓住两人袖口,力气压不过,左右去劝。临近相熟的几个也过来拦,你扯我我抓你,场面一时乱糟糟。
“都住手!”
一声重喝,众人一顿,向后去看,看到正顺着木梯走下来的虞兰时。
“科举金榜未登之前,举凡考生闹事惊动府衙,一经扣押,皆为德行有亏。学识再高,德不配位者,取消登榜资格。”
虞兰时目光冷冷环视一周,定在蔺知方三人纠扯处,“是你们哪位有如此胆量,想要试试这项新开的罪名究竟是否当真呢?”
霎时间,闹事的劝架的通通松开了手上力气,围观的更是退去好远,生怕惹祸上身。
段昇一指人,开始告状:“都是这个姓蔺的,无缘无故跑来骂我。若非如此,谁稀罕和他吵!”
蔺知方正拍着被揪乱的衣领,闻言冷哼:“一丘之貉。”
“你说谁?”段昇一点就炸,又要冲上去,被虞兰时伸手拦住了。
虞兰时:“蔺公子似乎极为看不惯有钱有权的人?”
蔺知方:“有钱有权不足惧,可恨的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干的却全是侍弄权势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怎么办?”虞兰时笑,“你很快就要踏进天底下最是有钱有权的地方,去向那些最是表里不一的人弯腰行礼,俯首帖耳,再献上决定你官途的生杀大权。到时你可怎么办?”
围观的尽皆哗然。
拂袖动作止住,蔺知方抬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不远处这个虚有其表的贵公子。蔺知方也笑:“这话,我也送给你。”
虞兰时从容作揖:“到时,我便先贺蔺公子如愿登榜、入华台之喜,再祝你能固守今日是非分明、嫉恶如仇之心。”
话音落,场面寂静。
蔺知方静了良久,回以一揖,再问卢洗:“走吗?”
卢洗左右为难。
蔺知方看出来了,再不勉强,拂袖而去。
人群恢复躁动,段昇在后嘀咕,“无端端骂我一顿,就这么放他走了,便宜这小子了!”转向虞兰时笑,“表哥好生厉害,说得他哑口无言。就是……”
他兴致一起要插科打诨,又变了神色忙忙住口,再没继续说下去。虞兰时看来,他只摇头。
就是神情口吻有些像一个人。
——
会试后人人心悬一线,只等一声尘埃落定。
翘首以待,度日如年。
直等到这一日鸣锣不绝,响彻通街,一行官兵佩刀开路,往贡院前通告板上张贴金榜。等候许久的人群一拥而上,贡院门前瞬间水泄不通。
薄薄一张黄纸上墨水写就排列的一个个名字,便决定了一个个考生花费十数年努力挣得的命运。
金榜题名。名落孙山。
人群中,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惊喜有人木然。
在里头挤着的名仟名柏,拼了命地踮脚昂头看,终于看到——
揽云楼。
名仟一路飞奔进来,耳膜与心脏因跑得太快剧震到生疼,什么都顾不上,向坐在窗边的虞兰时喊:“一、一甲第二……公子!一甲第二!”
握在手中从滚烫到冰冷的茶杯被轻轻搁到桌上,虞兰时蜷了蜷手指,恍觉麻木到不能张握。
窗外,庞大恢弘的宫殿群遥立在王城最中央。金瓦红墙,住人上人。
华台宫。
他于遥不可及处虔诚走了许久、看了许久的地方,这一刻,终于向他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