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府中客人来来往往,说是建邺来人,中间多半混了胡人的使者说客,程达身为襄阳郡守,显然并没有与城俱亡的觉悟,之前还要把她许给庄节度长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什么风声,就转了心意,和胡人有了勾连。
襄阳城易守难攻,是大齐的一道重要防线,这座城怕是枚极有分量的砝码,能让程达换得满意的条件,为证明诚意,不惜加上一个嫡亲的侄女。
“七娘……”灵宝担心地望着她。
“我知道了,”程瞻洛低头,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泪意,说,“三年前,阿耶死守涞州城两个月,最后与城俱亡,也没有把城内军民交给胡人。我既是他的女儿,就不能荏弱。”
程瞻洛下了决心,说:“灵宝,扶我下马车。”
方才只是怀疑,这会要做些什么,必须先观察环境。任婆子亦步亦趋跟着,程瞻洛只管和灵宝扑蝶斗草,一副万事不挂心的烂漫样子,实则将周边环境观察了个遍。
他们这趟出门带的人不多,却有八辆马车,程瞻洛单独一辆,八娘九娘一辆,刘氏带着六娘与五郎一辆,程达骑马,余下五辆里,有一辆看守严密,不知坐着甚么人,剩下几辆都装着东西,严严实实盖着油布,程瞻洛装作扑蝶跑到附近,从油布毡的一道缝隙里看见了兵刃的冷光。
以他们一行的人数而言,带的卫队也太多了,光是披甲骑兵就足有六十余人,巡视警戒的步卒更多,程瞻洛怕婆子起疑,不再往边缘的方向走,转了回去:“我去问问午饭甚么时候能好,灵宝,你去那边采些花来。”
埋锅造饭处已冒出袅袅青烟,但程达有些世家通病,出门在外也不能失了身份,照旧有重重繁文缛节,不过做顿饭,已耗了半个时辰。
程瞻洛在营地中央转了一圈,回了马车上,不多时,灵宝跳上车来。
“都给出去了?”程瞻洛轻声问。
卫队人虽多,却都是程达与刘氏的人,好在照顾她一道从北边南渡的阿姜与阿伍也在,因在军中养过马,被派去看管马车。阿姜与阿伍都是好汉子,因受过阿耶生前恩惠,很照顾程瞻洛,只是她南渡以来被刘氏养在后院,甚少出门见客,和他们也少了联系。
方才她用车内笔墨写了两张细小字条,命灵宝偷偷塞给他们,剩下的,就靠接下来见机行事了。
程瞻洛倚在窗边,看外头侍从们忙忙碌碌,也不知该盼这饭做得快些,还是慢一些。
“就快了,造饭是得花些功夫,待我命他们快些。”
看守最严密的一架马车内,程达用宽大的袍袖拭去额头冷汗,道。
他对面,程瞻洛看到的那个碧眼胡人不悦道:“程府君,说好的申时三刻,铜钲为号,我大军可从北门入城,你在路上拖延,焉知这不是你的计谋?”
“城中守军都已安排好了,自然会听号令行事,”程达急道,“我全家上下都在这车队中,这还不算诚意?”
“程府君带的卫队可也不少,”碧眼胡人阴沉道,“你们汉人都聪明,可太聪明了,就容易变卦。”
“这是族中安排,我就不会变卦!”程达道,“我的诚意不够,那洛阳程氏一族上下的诚意够不够?不是还把族中嫡女许给你了吗?那是我嫡亲侄女,三弟的嫡出女儿,在这一代行七。婚姻大事,岂能有假?”
“你的侄女我看到了,”碧眼胡人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笑道,“生得倒是美貌,只是年纪小了些。”
不枉他心生好奇,冒着暴露的风险从马车中出来一观。
“现在离襄阳城还不远,你们不该贸然露面,”程达抱怨一句,心不在焉道,“汉人姑娘看着显小,她也有十三了。”
碧眼胡人和身旁的鬈发胡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程达见他们不再追究年龄的事,偷偷松了口气。七娘只有十一岁,但为了定亲,他对庄戎和胡人都谎称侄女已有十三岁了,这样年岁看起来尚算相配,好在家中族谱文书在南逃路上遭了兵火,虽保全大半,但重新誊抄的也有不少,程瞻洛又养在他手下,两岁的差距不是不能糊弄过去。
要保全亲生女儿,就只有舍弃侄女,他也是没有办法。南渡以来,七娘一直养在他们手下,也当是报偿的时候了,不然她一介孤女,早就在长江边化成了枯骨一具。
再说,他也是没有办法……这是建邺族中传来的命令,据说庄戎此次剿匪遭了埋伏,形势不明,胡人如今来势汹汹,他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乱世之中,风云向来变幻无常,既然打算背弃庄戎,七娘这桩预备定下的亲事就成了阻碍,他只是见机快些罢了。程达这么想着,心头沉重消去了些。
鬈发胡人撩开车帘,仰头朝外看去,脸色凝重道:“天阴了,瞧着要下雨,叫你的人快些。此处离襄阳城太近了,若是申时还赶不到地方,我可不保证兵马不会冲击到这里!”
不多时,车队重又启程。
程瞻洛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