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脉偏长的杏叶飘然落于他的指尖,在其上轻巧打了个旋,便又悠悠跌落。他没有阻止,只是目光追随而下。
低垂的锋利眉眼平白显出了几分落寞。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却挡住了杏叶的落势,宫子羽的视线便也一顿,他抬眸便觉一道熟悉的阴影虚虚覆上了脸庞。
——是母亲留给他的那张面具。
透过面具瞳孔处的孔眼,宫子羽看见了方才让他不由愣神的那张脸,明明没见过几面,竟让他生出了一种熟悉之感。
但这回宫子羽没再愣神,身前之人此番略显越距的举动让他不自觉回忆起了幼时,母亲把面具送给他的场景。
宫子羽莫名感到一种私人领域被侵犯的不悦。
他身量极高,皱着眉直起身来,那面具的高度便只落在了他的肩膀。
宫子羽刚想接过,关芮安却后退一步,收回了手。
他有些克制不住地愠怒:“你——”
却见面前女子将方才接住的那片杏叶,轻轻别在了面具边的绑绳里,双手捧住重又递还向他。
铜釉为底的冷硬面具之侧,添了一抹柔软的枯黄,竟为两者都附上一丝生气。
“羽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留住的,就不要犹豫了。”
像是在说那片枯叶,又不单单是那片枯叶。
宫子羽在她的眼里触到了一丝温软,仔细看去,却仍是一片平静的深湖。
他的怒气不知为何蓦然消弭。
宫子羽先一手托起那片杏叶,连带着绑绳一起夹在指缝,另一手则捧起了面具。
物件易主之间,两人的双手难免相触,凉意在相接中传递,竟不知是谁的体温更冷。
宫子羽却觉得他们好像有点相似,都是外冷内热之人。他没接关芮安的话,只微微一笑,眸子里是与他手上温度截然不同的灼灼暖意。
“不要叫我羽公子,我叫宫子羽。”
关芮安:“……”
宫子羽郁闷:“怎么,不好笑吗?”
关芮安也没接话,只兢兢业业地替云为衫道谢:“云为衫姑娘说,多谢公子昨夜不计前嫌替她遮掩,让我务必转达她的谢意。”
“云为衫?以云为衫,倒是个很美的名字。”宫子羽若有所思,“那你呢,关姑娘?我还只知道你姓关呢。”
关芮安顿了顿,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了。从前的名字暂且无人可诉,但如今的名字她也并不讨厌。
“关芮安,我叫关芮安。草初生为芮,女居于檐下称安。”
她想守草木为安,守宫门为安,守江湖为安。
从十年前就一步步地为之努力了。
不惜生命,不惜代价。
……
很快就到了选婚前的检查,待选新娘皆不加修饰,素面以对。先饮汤药,再由侍女们测身量体,最后是宫门大夫为之看诊断脉。
根据新娘们的仪容体态和健康状况来将她们分上三六九等,也即金、玉、木三种牌子。等级越高,正式选婚之时被宫门少主看中的机会自然越大。
关芮安在进入宫门之前,吃了两个月无锋给的用以强气健体的汤药,因为知道这药确实有益无损,她并没有敷衍了事。
所以在为她切脉的郎中说出“姑娘气虚体寒,还需仔细调理”的诊断之时,本放了更多心神在观察其他新娘情况的关芮安,便抬眼望向了身前的大夫。
被一双清凌凌仿佛带了寒意的眸子直直盯上,这位与她素未谋面的中年郎中面上沉着不变,心中却暗暗叫苦。
怎么就轮到他给这关姑娘看诊呢。
想到他们徵宫那位小宫主,郎中内心一震,脸上的冷静面具又牢牢焊上几层。只是转身退下时额角不自觉流下的汗珠,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绪不宁。
关芮安看出了郎中的心虚,却也察觉这人并非自愿,应是被人胁迫。
可他的诊断最多也就是影响她能否拿到金牌的事……是有人不想让她被宫唤羽选中?
关芮安想起拿到面具后,女客院落外缺了一人的身影,耳边不由响起早晨来时身前少年的问话:“你想被选中吗?”
彼时她看着杏叶无声地滚落在他发上轻响的银铃,认真回答道——
“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