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准备,不算太唐突。
未等他将思绪拉回来,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哐当”一声关上了。
走了?
他低低无奈一笑,到底是他所思不纯,误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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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①
谁?谁在低吟?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②
李沅真费力睁开沉如山重的眼皮,视线里尽是光怪陆离的薄纱彩练,纱帘之后,是抚琴和唱的女子。
那女子嗓音柔似春水,身段那样好看。
李沅真想起身,却无论如何也动身不得。
那些虚影炫光渐渐散去,她才看清寝殿此处模样,这是颖王府孺人胡氏所居寝室,那——
那背对于她的女子,是——
她忽觉一阵惊悚,从头顶窜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紧盯着纱帘后的女子,不敢移开视线。
铮——琴弦崩断了。
鲜血从那女子指尖涌出,似要涌进李沅真的眼眶之中。
那女子似是不觉,缓缓转头,李沅真的呼吸随着女子的动作越发急促。
是她。
胡月仪。
她转过身来,将周围的艳色一并褪了去,只余灰白,于是,她面上和指尖的血愈发鲜艳,这是她死去时的模样。
她咯咯地笑着,伸手朝李沅真走来。
李沅真着急地空手一抓,于梦魇中清醒过来。
窗外雨还在下,只是没有前半夜急,一滴一滴敲在海棠花叶上的声音分外清晰。
她坐起身,长舒三口气。
还是头一回梦着她。
许是前半夜提了阿兄,把她牵出来了。
稍缓了缓,李沅真披件薄衫,双脚随便往靴子里一蹬,出了房间。
廊上静悄悄的,都在安眠。
廊上亦是黑黢黢的,她一直夜里视力有缺,除非大亮的月挂在天上,或摇曳的灯烛摆满步道,像这样的雨夜她是看不清东西的。
她摸索着墙壁,又摸索着栏杆,下了楼,走到茅店内的庭院里。
外头稍亮些,可她依旧看不清。
她自房中小窗向这里看过,她记得,从前堂过来,直走七步是一口井,井南十步,是个供人歇息的小亭,亭旁种着一颗海棠树。
凭着记忆,她默数着数。
“一、二……七。”
她的脚尖正好触到井沿石,她向南转身,再走再数。
“一、二……十。”
脚下的地面变硬了,她摸索着坐到石凳上,倚靠在亭柱上,有雨斜潲到亭中,正巧落在她身上,她懒得挪地方了。雨不大不多,并无大碍。
胡月仪,胡月仪。
她大概有几年没想起她了。
在她与胡月仪全部的相处中,胡月仪一直是个温良淑柔的人。
阿娘离世时,他与阿兄年岁都尚小,阿兄五岁,她将满周岁,最是缺不得娘亲的时候。
胡月仪是颖王府的孺人,无所出,阿爷便叫她领了他们兄妹在膝下扶养。正妻所生子女叫她阿娘,府里有颜色的都晓得这意味着什么。
胡月仪有一天会成为颖王府的女主人。这一天也许早一点儿,也许晚一点儿,总之,只要世子县主安然长大,胡月仪不搞他事,这位子算是跑不了了。
胡月仪自己也是如此以为的。
她待李忆与李沅真甚好。
至少在李沅真五岁前,甚好。
二兄年岁和阿兄相同,只月份小些,那时八九岁的二兄在媵妾那听来了他们兄妹身世,他不敢去寻李忆,便跑到李沅真跟前,说:“你没有阿娘,你没有阿娘”。
她红着眼,朝他吼道:“我有阿娘!胡孺人就是我阿娘!”
二兄仗着年岁大,脑子活,一直堵她的话,气得她跑去找阿爷告状。
二兄挨没挨打她记不得了,反正二兄的阿娘被禁足在自己院里大半月。自那,二兄与他的阿娘就像在王府里隐身了一般,丝毫让人注意不到。
胡月仪也更怜爱她与阿兄了。
阿兄长到九岁,课业越发繁重,胡月仪总变着法儿做阿兄爱吃的饭菜。说来奇怪,颖王府上好的厨子都用不完,却要她一院之主洗手作羹汤。
胡月仪说,为儿亲自下厨,她乐得其中。
李沅真至今也不明白,她到底乐得何事?才能乐得在饭食里投毒。明明差一步,她就可以成为后院之主,人人都要尊她一声“颖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