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1 / 3)

卢君陶在龟兹城外的洞窟里待了一晚上,身上只有一件骆驼皮的袍子。他在面前点燃了几支蜡烛,烛泪流下来,堆了一层一层。洞窟四周的壁画,勉强能看得清楚。

龟兹城教徒众多,其中会有比丘和居士供养佛祖,营造洞窟,匠人会从龟兹本地的泥土和矿石中采集颜料,然后往泥灰墙上绘制佛典故事。出资建造的人,可以被画在墙上,他们被称作供养人。供养人往往非富即贵,而且是虔诚的信徒,比如卢君陶这样的。所以,在洞窟一侧,就有卢君陶的画像。

不过,画像并不只有卢君陶一人,旁边更有一员武将,身穿明光铠,气度非凡,美髯修长至前胸,手持一把□□,右手放在横刀上,腰间豹韬箭袋,匕首玉佩,凌厉之中带了几分儒雅。卢君陶心思虔诚,纵使魏庭燎几次言说自己不信神佛,他还是固执地把魏庭燎画在洞窟上,希望西方诸佛能超度友人。

居士每日要修行,禅定与功课,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卢君陶每晚都会念往生咒,超度魏庭燎刀下亡魂,和魏庭燎本身。不知这么多年过去,那人转生到了何处?卢君陶知道,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想着,他抬头看向洞窟最高处的须弥山,那是最为光明的所在,佛陀讲经说法,座下有十大弟子,连佛陀的儿子罗睺罗,也成为了这十大弟子之一。

周围的蓝底壁画,则充斥着佛典里不少本生故事。卢君陶阖目静虑,将自己的意识一点点从躯体中抽离。他尝试过无数次,想要脱离欲界,达到那真正清静的境界。可是无论尝试多少次,他都达不到虚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执念和忏悔。

为什么当初,没能劝魏庭燎停手呢?为什么看着友人越陷越深,自己却什么都没做?卢君陶,你算什么君子啊!空明比丘说得没错,多少年了,他始终想不通那一件事。

佛陀禁杀生,所谓极乐世界,便是一片人人都无欲无求的净土。在那一片净土,每个人都不会伤害别人,所以现世中的人,生于欲界,却要斩断□□。□□如执炬迎风,往往有烧手之患。

他希望看到魏庭燎功成身退,伴君如伴虎,卢君陶从来不希望狠戾无情的皇帝能给身边人什么好下场。那,这种情感,算什么?强求别人改变意志,按他的路走,就为了得个好下场?按照《阴持入经》里说的,岂不是这一种情也得舍弃么?多年来,他念念不忘的无法舍弃的,偏偏就是这点执念。

迦陵寺,须弥山,像一个又一个的泡影,只不过给卢君陶短暂的寄托,实际上,他的一切意志,从来就没有被佛陀左右。他是居士,不是比丘,没有受比丘该受的十戒,自然不需那么严格来要求自己。卢君陶看向佛陀身边“解空第一”的须菩提,须菩提的双目也盯着他。那一瞬间,卢君陶忽然大笑,明白了这么多年,让他矛盾和纠结的东西是什么了。

“所谓空,即无我,即……舍弃一切‘我’之所以为‘我’,为此,要修行以达到四谛。佛陀之慧,我修行多年也难解,原来,竟是如此。”卢君陶站起身,仿佛寻到了当年的自己。

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世家翘楚,庭前玉树,如花美眷在侧,至交好友相伴,前程漫烂似锦。孰知一朝劫难至,发妻身死,好友殉道,徒留他一人在世上消磨光阴。韶华青春不在,恰如夕有秋风至,百木凋零。

他不甘啊,为何这最纯粹的志向,到头来只有向贪婪和自私妥协?为何小人睚眦必报,谗害君子,却能逃之夭夭,至今还有着泼天富贵?公生明,公否?明否?公在何处?明在何处!都言大周盛世,他却看不到一丝盛世的光明。

这么多年来,卢君陶始终都做不到彻底放下,反倒是隐藏执念,一心修行,以为不去想,执念就不会滋长。他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柳泊宁之死,彻底让这执念疯长,直至疯狂。从小习儒的他,不知天下是什么的年纪,便已经以天下为己任。年岁渐长,他依旧不改本心,还固执地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释褐后,卢君陶方才明白,他彻彻底底错了。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书会骗人。如果书骗人的话,为什么会有一代一代儒生,不惜死也要捍卫错的道理呢?

错?何谓错?与我所行相悖者为错。小人视君子为错,可我视小人为错。为何要因为小人所作所为,就放弃自己的道,转而逃避呢?人生多苦,但人活着,就不能只纠结于苦。卢君陶第一次质疑佛陀,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放弃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志向——

他是范阳卢氏的君子,双手应执笔为民,此身应报国无悔。

但是看看这些年,他做了什么?迦陵寺前信徒迷茫的眼神,看他如同看一尊神祇,卢君陶扪心自问,他实在不像是一个迷茫的人。其实这么多年,他心里想的一直没变过。从孟徽君的离世,到魏庭燎自尽,他短暂相信,人生诸苦,至死方休。

“我不信神佛的,要是信了,死后一定下地狱。不过,只要不信,六道就管不住我,谁管我下不下地狱!死了之后,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哪来的什么转生,我问你,你有上辈子的记忆吗?既然没有,这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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