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谨不由得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看向应宁。十九岁的姑娘,年纪轻轻,却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女子。面上挂着宫里贵人常见的宽厚又疏离的笑意,却又因其目光恳切,多了几分请求的味道,也不知是他这小侄女天生一副好手段,还是宫里的“风水”养人,让她长成这样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让人不由得端正起态度,慎重起来。
“太后娘娘,微臣身为受先帝遗诏嘱托的辅政大臣,定当全力护佑陛下,不负先帝与娘娘厚爱。”他起身抱拳,姿态恭谦。
应宁笑意渐敛,并没即刻让应谨起身,反道:“我进宫之前,三叔同我都是应家人,应家为国尽瘁,代代忠骨。虽曾听信曹贼谗言,败落了祖上基业,在辽东苦寒之地受尽屈辱,到底是得皇家信任,得以重返京城报国。承蒙圣眷,我应诏进宫,自此便是皇家人。先帝在世时总与我说,说祖父学问好,说三叔本事大,为他分忧解难,要我也要在后宫做好榜样,有百姓之母、天下之母的德行和威仪。我时刻牢记于心,不敢忘却。想必先帝也给过三叔嘱托,您可否忘却?”
应谨的身子弯得更低:“微臣不敢忘。”
应宁点头,似是肯定:“您不敢忘。那应家的冤情,三叔可曾忘?”
应谨道:“微臣十四岁上战场杀敌,二十过二方才还家。战场上刀剑无眼,种种残酷,至今想起,犹觉历历在目。微臣在战场上一枪一箭拼杀,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在疆场出生入死,并未受过应家照应。但微臣都不觉得苦,微臣为陛下效忠。先帝不曾为应家翻供,微臣不敢伸冤。”
应宁听得心头火起,好你个应子慎,你还有脸说?你敢说你这个所谓的“宣平侯”能拿到手,与卖我进宫无关?现在倒是口口声声“未受过应家照顾”,简直信口胡诌!若没有我祖父捡你回家,不知你现在还在哪个犄角旮旯同野狗刨食呢!
想是这么想,要是说出来只怕有“挟恩图报”之嫌,应宁又不是来结仇的。她脸上笑意不变:“应侯爷此话差矣。”
应谨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他心中好笑——刚还一口一个“三叔”,才露了个不想掺和的话头,就变成“应侯爷”了。
应宁想了想自己要说的长篇大论,挥了挥袖:“您先请坐。”
应谨谢恩,顺势坐下,应宁接着说:“应家本是勋贵人家,有爵位傍身,早不插手军政,流放到辽东后更是掺和不进朝廷大事中去。哪怕是咱们家应太公得以起复,也是靠苦读成才,他不过一介翰林,遑论在军中与你援手?实在是天高海深,应家无能为力啊。”她话锋一转,又道,“虽是如此,您也不可不顾养育之恩。就不说祖母了,只怕祖父泉下有知,闻您此番状语,也会伤心的。”
应宁是希望此番谈话能有结果的,最好的情况是能与代表军权势力的宣平侯结盟,往后她垂帘听政,也能更有几分底气;庙堂之上她说的话,也能有更多人信服并执行。只可惜……也不知应谨是在应家受到过怎么样的冷落,能够让他对自己抛出的橄榄枝避而不接。
应宁与他交往不多,原主更是如此。应宁穿来以后只能片段想起原主的记忆,并不知道她曾是个怎样的人,仗着换了个环境没有熟人,行事全按自己的章法来。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颇为棘手。六部尚书兼任内阁大学士是惯例,辅政大臣的人选,要么就都不提,要么就一道儿提了,偏偏先帝只钦点了吏、户、兵三部尚书辅政,这三位俱是清正不阿之人。张平义灵活机变,薛仲仁内敛深沉,陈居明果敢刚直,三人互相掣肘。唯有应谨,他年纪最轻,又手握重兵,新帝当政,他是辅臣,正方便他揽权拥兵。应宁既怕他心思不正,向内廷发兵,她作为皇家代表免不了受殃及;又怕小皇帝成长起来他受忌惮,同为应家人,她在后宫的日子不好过,平白受人猜忌。最好的情形就是他们二人联手,内宫外宫,尽握手中,进可攻退可守。
今日他油盐不进也就罢了,日后……
应宁在心中叹气,打算端茶送客。
应谨却猛然抬头,目光如炬:“太后娘娘,坤宁宫中,真能保证密不透风?”
应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心脏砰砰得跳。她回应道:“后宫之中,我是主导。”
应谨颔首:“娘娘是聪明人,我们都知道彼此的需求,我不想再同您打马虎眼。我要权,您要势,你我二人共立朝堂,天下之事也如在指掌。”
应宁本就希望希望联手之事能由他主动提起,现在想来他前面那些话也不过是在试她这里的水的深浅。她喜道:“三叔与我同心!”言罢又想,应谨是刀山火海里拼杀出来的人物,既扛得住外敌,又敢挡朝廷上的冷刀子,如今直接野心摊开在她面前,与他联手,也不知是不是与虎谋皮……
“娘娘,长兄的恩情,微臣没齿难忘!”应谨跪下行了个大礼。
应宁暗暗心惊,这是打她见着这人以来,头一回受他的叩拜之礼——就是从前贵为皇后,也不曾见过,忙叫他快快起身。又琢磨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