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腰身一折,好似向后躲闪。与此同时,他双手握紧了石砚,毫不犹豫用力一推。砚台猛然弹击桌边摆放的椅背。应声而倒的木椅,撞击到一尺远处的腐朽书架。
苏韧早就留心了那个岌岌可危的旧书架。书架顶部,散乱堆放着大量书本。只要人用力摇晃,书本乃至书架都可能砸下来。此刻,他铤而走险,舍命一赌这样做的后果。
若只书籍落下,他最多受伤。而书架若倒,他不死也废了。
这是他保全自己身体和职位的唯一办法了。他不得不试。
书架吱呀晃动,林康抬头,大叫不好,抱头滚地。
苏韧已来不及撤离桌案,他只能用臂护面,侧身蜷转。
随着书架摇撼,震动中的书本,纷纷坠落,怦怦作响。
灰尘飞絮里,苏韧挨着一记记的重锤。木头的轻微颤动声,令人魂飞魄散。
书架会倒下来吗?真的是要倒下来了?他缩紧身子,在恐惧里神志近乎昏沉。
阁楼经过好一阵骚动,又静乐。林康咳嗽着,喊道:“你……你……你,苏韧,苏韧?”
好一会儿,苏韧才从半埋身书里钻出。他移开手臂,迷糊仰视,只感到痛和乏力。
他眼里一切皆是模糊。可他咬紧牙关,勉力一字一句道:“大人,小人死也不愿。”
林康像是呆住了,喘息未定。这时,在锁住的书阁里,居然又有一个人说话。
这人悠然笑道:“好大的声势,把我都吵醒了。哪个大人,哪个小人,让我看看?”
苏韧闻到一股酒的醇香。那人走到桌前,林康倒退一步:“冯大人?您……”
那人晃晃手中玉壶,笑语:“原来是协和。我是到这里喝酒赏书的。谁知竟睡着了。老了老了,人不中用了。协和,我素日只知道你办事得力,现在才知道你这人可爱。”
苏韧疑惑着下了桌。他颤抖着手,合上衣衫。满脑都是“可爱”两字,林康可爱?
林康自己也颇为意外,结舌道:“大……大人……,下官其实……其实是……下官不是……”
“协和,你看你身居四品,但却童心未泯,在这儿和男孩子捉迷藏打架,怎不可爱?足见你是真性情,我喜欢。”那人语气真诚。
林康顿时面红。他匆匆一瞥苏韧,支吾道:“下官……是打架……但也不是……那个……”
那人摆手,轻拍林康肩膀:“这有什么好遮拦的?凡男儿,谁不曾打架?这儿冷僻,就当我没有看到你们好了。”
“多谢大人。”林康躬身。
那人笑眯眯将脸转向苏韧:“这孩子,可没有伤到吧?”
苏韧到此时才看清。这是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前额有点秃,小腹有点隆。但其面相儒雅,五官明晰,可以想见此人年轻时代的风采。他对苏韧瞧了一瞬,即缓缓放下酒壶:“……我们从前遇见过……?”
苏韧摇头。他随即感到一阵眩晕,只能用手扶桌,舌尖涌起血腥味。他希望自己不要被砸出内伤来,否则哪有钱吃药?苏韧从小最不爱生病。他这种人,生不起病。
中年男子对林康道:“前天万岁问我,吏部哪个年轻人好?我就说:协和甚好。万岁又问:哪里好?我说:哪里都好。对了,协和,你是装裱修补图画的能手,我新近得了张小李将军的神仙图,想请人整好献给万岁……你何时到我府上吃顿饭呢?”
林康正色:“是!尚书大人,下官乐意之至,随时愿到府上伺候。下官到这里,主要还是为了请示您一件事。昨日,胡平交来您对祝寿活动的批文。大人草书,高妙深奥。下官浅薄,一时没看懂,请您当面再指点……”他说完,煞有介事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
苏韧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面前的人,正是部里第一把交椅上的冯伦。
不知为何,苏韧口中的血腥气,顿时变得有点甜了。他偷偷用指头碰碰冯伦的酒壶,感到融融的暖意。
冯伦,字子约,吏部尚书,蔡述姨夫,唐王姑父,皇帝密友,朝廷长江三峡里的一大景。
冯伦呼吸透着酒香。他捧着那张草书笔迹瞧了半天,叹息道:“哎,协和,你为何不早点来问?现在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祝寿活动,我记不清。人老了不中用。你们再写一份送上来吧。”
苏韧忍不住抿嘴。
林康低头说:“遵命。这本是下官等失误。”
冯伦把酒壶递给他,打了个嗝:“协和,我醉了。这酒壶是叙之贤侄送的,你替我拿着。今晚就到我府上去。万岁的事,马虎不得。……你不会翘竹杠,收我一大笔装裱费吧?”
“不,下官分文不取。”林康注视尚书说。
冯伦满意:“好,这就好。协和,吏部团结第一。以后,你千万别再和人打架,损害公物。还有你……”他转向苏韧:“你也是本部人吧?就算林大人礼贤下士,非要拉着你打架,你也千万不要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