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扒拉着墙头,费力低头望去。
眉眼深邃浓重,肖似西羌人,可他的神情又与南齐人如出一辙。
尤其是一身将军府的衣衫,楚宁依稀记得府内管事小厮大约都是这样的着装。
这人看着确实有些眼熟,但记不太清楚到底是谁了。
冬日衣衫厚重,再加上墙头积雪成冰,滑得抓也抓不住。
光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掉下去,楚宁便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哪儿还有心思去想他到底是谁。
再伸腿一勾,楚宁终于成功将梯子拉近,颤颤巍巍地从墙上滑下来,平安着陆。
她险险呼了口气。
虽然还是被人发现了,一个小厮罢了,威胁或是利诱,总能让这事过去的。
楚宁有些不安地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信些。
然而当她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时,她一时愣了愣,有些哑口无言。
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当初刚来时的骄傲。
积日疲惫在他眼下堆成一团,瘦削身形隐在宽大衣衫中,寒风一吹,便如春日风筝,似是都要将他吹走。
他定定看着楚宁爬上爬下,不发一言。
眼中带有怀念,也掺杂着些许不能言说的情绪。
是瑶悦带在身边的管事云盛啊。
楚宁很快想起了那些瑶悦受伤时,总是沉默在一旁端药送茶,任劳任怨的黑色身影。
也是西羌云相之子云盛。
早先王上就说过,瑶悦病逝之事交给了顾廷之和云相之子共同调查。
想必云盛还留在将军府,也定然是为了要将瑶悦的死因查个清楚明白吧。
楚宁很难忘记那些她来找瑶悦闲聊的日子里,云盛总是候在一边,对瑶悦有求必应,甚至连瑶悦未开口时,都暗自观察尽力使她过得舒心的模样。
一国相臣之子,尽管是家中指令派他跟着瑶悦来了南齐,成为瑶悦的管事,但并无人要求他做到事必躬亲。
楚宁对上他的目光,隐隐从他神情中看出了隐藏着的悲恸。
可除却一开始的不满,每每瑶悦需要时,他都必定在一旁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若是放在平常人家,云盛也当得一家得力管事了。
但他还是相臣之子啊。
早先那些楚宁看到却装作没有意识到的波澜,如今也都没有了隐藏的必要。
所爱之人死于非命,他定然夜夜难眠也要为她找出真相。
他对瑶悦的感情,应当是极为真挚的吧。
楚宁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与他感同身受。
如果在一个月前,她这样翻墙过来,大抵就是来找瑶悦玩耍的。
而现在。
楚宁叹息,主动打破沉默。
“云盛?”
云盛微微颔首。
他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踌躇几次,才又开口道:“听顾将军说,楚姑娘已经进、进府,当称一声小夫人?”
说罢,他垂下眼,似是恭敬。
楚宁如被雷劈,惊悚地瞪了他一眼。
她猜到许多云盛有可能说的话,却万没有想到他挑了一个最不合时宜的话头。
言辞有礼,若不是他还直直站在她的面前,楚宁几乎要怀疑这就是将军府里的小厮在答话了。
云盛当管事当上瘾了吗。
楚宁沉默一瞬,再三挣扎一番,最终表情扭曲地艰难回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还是像原来称呼就是了。”
云盛看起来也极为纠结。
在楚宁话音落下瞬间,他立刻长舒口气,这才有些放松了的模样,伸手请楚宁先走,自己落后半步跟在她的身旁。
从后院往东厢房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廊掩着寒风,也将满府声嚣压得严严实实。
楚宁顺着云盛的意思,满头雾水地走在前方,一时也猜不出他的用意。
若只是当他什么都没看到也就罢了,楚宁的脚步都有些忐忑。
但万一云盛对她偷跑出去的行为极为不满,转身就去跟顾廷之或是王上禀告了呢?
倘若她一人溜出府去倒也没什么,可她从后院翻墙上下,明眼人都能猜到她是去偷偷看被禁足在府的叔母。
牵扯到叔母,后果又当如何?
楚宁愈发紧张起来,早先劝说叔母偷偷溜出府的豪情早就消失不见,只剩满腹不安。
脚步忽急忽缓,惹得跟在身后的云盛一头雾水,走过梨花院时,他实在忍不住,停下问道:“楚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心事?满满都是心事。
楚宁在心中很快接道,话到嘴边,却变得温和亲人,“无事。”
云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