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都城下了许多次雪。
似乎是自入冬后,便再鲜有晴空万里的时候。
永安侯夫人揉了揉眼,将烛火放得近了些。
屋外又开始下雪了。
飘雪伴着大风,狂妄击打着房屋,呼啸席卷似是要将万物掩埋。
屋中之人听不清外头的动静,也不甚在意旁的变动。
可明明是正午,天际却沉沉压着暮色,使人无端心慌。
永安侯夫人怔忡望着窗外,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斜靠在榻上,手中继续不停歇,为已经看不出花样的旧毛毯边缘镶上新料。
烛火闪烁,随着窗户缝中渗进的风来回晃动。
她朝烛火靠得更近,借以看清,可熟悉的针脚却怎么也缝不好。
当花色再一次错手出现在毛毯上时,永安侯夫人叹了口气,将针线放下。
今年的天气也太过于反常了。
夏日短促,冬雪又来得早。
也不知这是不是在印证着些什么,自王上解禁侯府,按常规,不出七日永安侯便可回归朝堂。
可眼下又是一个月快要过去。
再过上几日,就该准备过新年了。
年末朝中清算时,侯爷可还能否归位自清?
明明计划之中,每一步都按部就班,如早先说好的一样行进,似是万无一失。
永安侯夫人蹙眉,揉起额心。
多日思绪繁重使她心神俱疲,但她始终憋着一口气不敢放松。
人心难测,他们本觉定国公定然可靠,几乎已将楚宁托付于他们,最后不也是一场空。
倘若王上就此不再信任侯爷,日后侯府何去何从?
永安侯夫人心里没有答案。
连月的侯府风波在她的生活和容貌上都留下了印记。
她抬头望向榻旁的铜镜。
本是极为圆润的脸颊瘦削了许多。
就算此时屋内光线不佳,她也能从中看见鬓间灰蒙蒙的一片。
大抵是不吃糕点,就瘦了些吧。
永安侯夫人有些自嘲地想,起码上回太医来访,再没有提起不许用糕点之事了。
年月不饶人。长了些许白发也是正常的。
她别过头不再看镜中人,拿起针线,试图将剩下的布料补在旧毛毯上。
然而当她刚穿过线头,屋门就被人急急推开。
一阵雪旋着飘进,被挡在厚重帘子外,永安侯匆忙放下帘子走进屋,神情紧张。
“夫人,出事了。”
又出了什么事?
永安侯夫人蹙眉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方才那阵心慌不安猛然跃上,她不自觉揪紧了毛毯。
永安侯到今日还未曾接到王上解禁的通知,理应在府中思过。
但他身上披着出门才会用到的厚重外袍,脸上还挂着些许雪花。
屋内的热气扑上去,化了一手的水迹。
永安侯为什么要出门?
她将毛毯再次放到一边,伸手接过侯爷的外袍。
沾了水的外袍更重了,沉沉落在手中,如同巨石。
永安侯夫人将它挂在火炉旁,转身拿起帕子递给侯爷。
是内政还是外敌?
心中不安愈演愈烈。
似乎冥冥之中,风雪已经在给她回应。
永安侯没有接过帕子。
他低头望着妻子。
她的发丝开始变灰了,可他还记得它们乌黑明亮,托举起凤冠的模样。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她与他,青梅竹马。
自打懂事,他就知道自己此生仕途了了,唯有与她平安生活,才是他的真正愿望。
而后夫妻二人又接过养育楚宁的重任。
似乎那样平凡却又容易满足的日子,已经在这漫天飞雪中消失殆尽。
永安侯将妻子搂入怀中。
他的脸埋在妻子发间,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永安侯夫人终于忍不住,疑惑开口时,他才低低在她耳边,将王上急召众心腹入宫秘密商议之事说出。
西羌王女今晨于将军府内病逝。
两国太医分次查验,并无发现蹊跷之处,只道王女先前久伤不愈有损根基,加上连日寒气入体,突发恶疾。
王上下令顾将军彻查此事,对外却只称王女自临羌山一行后便身体不适,香消玉殒。
算是先给外人一个说法。
但王女在临羌山上受伤,与永安侯府脱不了干系,此事在南齐上下也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王上还未曾想到要找替罪羊顶上,等日后旁人追责起来,永安侯府上下都难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