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觉,泪已在眼中积蓄。我们都太过思念彼此,以至于谁也说不出话来,只能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妃姐姐,你过得好吗?”小籽儿关切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她有些恍惚,甚至依然不敢相信,“妃姐姐,不见半年,你又变样了。”
我半开玩笑地捧住脸,笑道:“我变老了?”
她摇摇头,眼神中略带着一丝疑惑:“从前你总是病殃殃的,也不爱笑,现今我见你多了几分从容,不再总是愁容满面了。妃姐姐,当宫女真的这么好吗?”
“当然不,做宫女有什么好?”我笑叹了一声,道:“只是再不好,也总好过做妃嫔,做玩偶。”
小籽儿听着我的话,突然眼神一闪,似有落寞之意,她轻声道:“姐姐还怨着王爷。”
我一时错愕,缓了片刻才又开口:“你想我和王爷重归于好?”
小籽儿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她认真地看向我,把手里的风筝递了过来,道:“我虽是一个小墨奴,却也看得出来,妃姐姐对王爷是有情的。姐姐,若让情变成了怨,难道余生便要在这股子怨恨里度过吗?我只希望,你不要像我,在这宫中蹉跎半生,无可爱之人,亦无恨之人。我的牵挂,只在你一人身上罢了。”
“陛下不曾宠幸你吗?”
她沉默了一阵,依旧是摇头,淡淡的笑几乎不易被察觉:“我只是陛下身边的伴读,或者说......是陛下睹物思人的借口。”
上林苑中响起了悠悠的丝竹声,小籽儿回身望去,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
她婉婉而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远处的烂漫春景,仿佛那是她遥不可及的神仙之境:“妃姐姐,王爷入宫了。若你们再见,能代我问候一声吗?”
小籽儿神情淡泊,似已习惯了当弃子的日子,然而我的心中却五味杂糅,我视为藤蔓,相依为命的妹妹,在这高墙之中竟活得宛如贱草。我和她,本来就被秦王训练成这样的人。
“籽儿,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外面的广阔天地,自由自在地活着。”
话落,小籽儿立即惊慌地凝视着我,我把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她依稀记得“活着”二字,却又不敢向我确认,她的眼神越是柔弱畏惧,我的心意便愈加坚定不移。我本就是生在未来时代的人,我或许能适应古代的规则和风气,却始终不愿意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
短暂的相聚并不能使我感到慰藉,反而如魔咒一般紧紧捆绑着我。我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般英雄情结,我爱惜小籽儿,尤胜过自爱,每每想起她寂寞的神情,我便觉心口阵阵钝痛。她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登顶的理由。
“楚妃!不好了!”丁香忽然慌慌张张地朝我跑来,焦急道,“镇国公主的发簪掉燕雀池里啦,这会儿正使小宫女们下去找呢,公主很不高兴,说就算把整个燕雀池挖出来也要找到那根簪子。”
我眼光一转,那恐怕是邓异人送给公主的信物,若叫太后看见,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事端。
思及此,我立马脱下鞋子,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燕雀池。丁香还在岸上叫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干什么呀?让宫女们去做就是了,你这样下去有失身份!楚妃!”
初春的燕雀池将将化冻,池水刺骨冰凉,不多会儿我的双脚便已失去了知觉,只是麻木地踩着冻硬的淤泥。
我提着裙摆系在腰上,弯着腰摸索前进。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阵悠扬开阔的琴音,起初我只以为是宫廷乐师谱的新曲,细听之下才发觉弹琴之人造诣深厚,琴技高超,定非普通乐师。他的琴声宁静悠远,使人听之犹如身临竹海,高深不可测,隐隐有高人风范。
但可惜我无暇欣赏琴声,只想快些找到公主遗落的发簪。我的手冻得绯红,想必用不了多久,我又该去找周不世讨要宫廷御药了。
池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冥冥中似有指引般,牵着我走向那琴声响起之处。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片勾心斗角的山石下,那位神秘的琴师正盘腿抚琴。池边落着三两只麻雀,静静地聆听着他暗含倾诉的琴音,海棠花迎风飘落,落满了他的肩头,遮住了他身上苍黄色的儒衣,那骨感修长的手指揉弄着丝丝琴弦,清瘦的身姿如玉树孑立,清冷而出尘。
他只是半挽着长发,闲散的姿态如鹤,双眼顾自结着一片愁绪,瓷白的肌肤与儒衣的颜色形成极端的对比,无端显得凄美破碎。我仿佛也变成了岸上的麻雀,不忍心打搅沉醉在春风中的美人。
熟悉的感觉一瞬间席卷上心头,我紧紧盯住那双冷绝的手,往事决堤般奔流入我的脑海。
高云舒就这样以极美的姿态,再次闯入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