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百花宴。
斯县尊早令不要奢靡,以茱萸湾近处现有的一处花圃,名叫“海棠苑”的为主,少征用各户的花木。
各家苗木铺子都要趁这一日争奇斗艳,扬名立万,于是这海棠苑内风流繁华不可言说。
恰逢海棠浓淡相宜花开最好的时节,放眼望去如云似霞,初开的海棠花如胭脂点点,盛极的花则渐成缬晕,将败的海棠若宿妆淡粉,红得深深浅浅。
垂丝海棠香气清酷,似兰似麝,西府海棠其状艳丽,香气淡薄,小娘子们在春风中追逐着这若有若无的气味儿,裙裾飞扬,更令人眼花缭乱。
又有别处移来各类桃李杏花,甚或晚梅、蕙兰、山茶、月季、君子兰、春杜鹃等,一丛丛、一簇簇,难为花匠们厉害,使这许多花凑在一起报春。
如此盛景,游客只恨不能立时将其入画,尚不到吉时,热切的人们已把园子逛遍了。
元娘等人惦记斯思的相约,不敢多逛,很快就挤到了戏台前,在旁边寻找最大的彩棚。斯思的侍女正在棚外等她二人,此时便扬起帕子招呼她们。
进得棚内,见斯思被一群小娘子围在中间,众人正插花作诗玩儿。
这些小娘子能与斯思交游,身份都不算差,见斯思招呼元娘两人,因面生,便都停了手里的玩意儿,错眼看她们,见她二人问好,都展落大方,便也笑着点头致意。
她二人便坐下,也看众人插花。
今日繁花似锦,小娘子们争先恐后,令人四处搜罗了各色花草,众人一窝蜂抢了,插花、编篮,有才情的再配以诗句、对联,各显神通。如今正玩到热闹处,棚里笑语嫣然。
斯思指着满桌插好的花,问元娘:“你觉得哪个好?”
元娘一眼看去,只见花瓶、花囊、花篮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美不胜收。她因与众人不熟,不知各人心胸脾性,便不肯评说,只说:“都怪好看的,我有些看花了眼。”
内中有个小娘子轻嗤一笑,酸道:“我等插的花,想是顾娘子看不上眼,人家建了百亩花园子,是高手呢,如何瞧得起我们微未技艺?”
元娘略感诧异,忙道:“恕我眼拙,不认得这位小娘子。我家苗圃尚未动工,我于这行是个新人,不敢称高手,且诸位的作品各有千秋,我不敢妄加评断。”
斯思体贴人意,想到元娘所在的牌坊村,正在吴里长治下,不愿她得罪了人,忙从旁介绍:“顾姐姐,这是吴家凤林妹妹,她爷爷乃是你们那一带里长,现管着你们十来个村子的。”
元娘恍然,想是吴小娘子听了她拒亲吴慎的事儿,来鸣不平了,便笑一笑不说话。
吴风林正是吴慎的侄女儿,平日里最喜欢她小叔叔,见元娘不语,她反心生不快:“顾娘子谦虚不肯品评,但你既是种花的,想来手艺不差,不妨亲自插一篮来?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附和:“正是,顾娘子快不要推辞,方不辱没了养花的名声呢。”
其他人都看热闹——这也是常情,新来的人总要露一手,才能入她们的眼,也不是谁都能玩到一处的。
元娘看她们的意思,再不如意就要说她不配种花了,自己不好一味退让,于是环顾一眼桌上剩下的花材,说道:“既如此,我便拿这些桃花、杏花插个瓶来献丑了。”说着看一眼凤霞。
凤霞忙笑道:“我与你搭把手。”
原来虽然元娘精于栽培,但她对花的插配并无研究,总是任其自然,流于奔放,常被误解为技不如人,别的小娘子插出来齐齐整整,唯独她插的信马由缰,呲乎随意。
偏她小小人家还总说:“去留随意,道法自然。”
熟悉的人都笑她手笨,只有顾准一语道破:“你看她品评别人插花,难道是不懂美丑?是她不论花儿美丑,一支都不肯舍,半分都不肯剪,怎么插得好呢。”
凤霞熟悉她的风格,只精挑细选了一支畸零的横枝桃花,底端花开盛极,顶端花苞微绽,又选了一支短小分叉的满苞杏花,别的都不肯给元娘。
元娘便接过来,一边布置一边说:“花儿少,恰好配这个米色细瘦的铜瓶。如此地道直而宽厚,天道随意自然,瓶口再点缀夹竹桃叶,人道平和稳重①,想来可以了。”
果然插出来有一种简约自然之美。
如今淮南路繁华日盛,插花大都富丽堂皇,少见这样清瘦零落的,小娘子们也觉得好看,都赞:“甚美。”
吴凤林也道:“顾娘子果然厉害。何不再写一联来配这花。”她想着,姐妹们写诗都是早有准备的,临时抓了顾元娘来,她未必能有好句,必要她出个丑才甘心。
元娘笑着看她一眼,略一思索,便要了纸笔来,小娘子们都围上来,见她潇洒写到:
倾国倾城懒争艳,花影婆娑独自香。
双双不肯嫁东风,笑对春光意自强。
桃红杏白绽芳华,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