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懿愠色难掩,不等桌前的两人回应便夺门而出。
顾绛桓面上仍是一派镇静之色,旋即轻抖下长袖,乖乖听了她的话起身,跟在她的身后拂衣而去。
折腾了大半日,已到申时,太阳渐渐偏西。
身下的影子斜斜拉长,她踏着影子在前走得极快。身后他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默默跟着,悄然加快了步伐。
宣懿一把掀起马车厚厚的毡帘,在一边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似要压下心中怒火般一饮而尽。
她胸腔上下起伏着,久久难以平息。
随后抬起一双眼望着车顶出神,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将头倚在了窗旁。
这般独自静坐着,过了不知多久,她的眼眶逐渐传来带着酸涩的温热,她不仅是气愤,更是替自己感到伤心不甘,父母早逝偏偏又摊上了这种亲戚,无奈摆脱不得。
他们远在卞南之外的宅子早被宣二叔赌输了去,若是她执意将二人赶出宣宅,那时二人无处可去,叔母定在大街小巷里满处哭惨,说她没了良心赶走抚她成人的亲戚,最后闹得人尽皆知,她也不得安宁。
她得知二叔是个赌徒的事儿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前些年宣二叔暗中输了不少钱,整日里都想着翻本,于是偷了宣宅地契,非要去再赌一次,就是那一次差点将宣家的宅子也给押没了,若不是宣懿得了小丫鬟的消息,发现地契不见了她及时赶去制止,此时怕是连家都不保了。
她那次差点就与他们二人翻脸个彻底,可宣二叔直跪地认错,说自己知错了,日后定会戒赌,还提起后厨的菜刀,说要自断一指以明志。
叔母则在一旁连哭带嚎地拉着他,苦苦哀求着宣懿替他求情,场面一时惨烈。
宣懿此时只觉得自己那时还太稚嫩,竟然信了他们夫妻两个搭台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把戏,在心中又暗骂自己几句。
她轻轻拂去盈满眼眶的泪,深呼了几口气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
毡帘微动,从外探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将毡帘抬起。
顾绛桓只探了半个身子进来,他低眼望她,只一眼便发现她眼角泛着红。
动作突然止了下来,他挪开目光,“还需要时间吗,我可以在外面再待会。”
他询问的语气很淡,却夹着些无措。
她垂眸摇了摇头,偏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清了两下嗓子:“不用,上车回去吧。”
声音还是带着哭后的沙哑。
顾绛桓没有说话,高大宽阔的身子整个穿过毡帘却没发出什么声响。
他坐在了对面,但两人的视线也因此变得难以避开。
不知怎的,哪怕偏着头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余光,两人都有些窘迫。
宣懿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不如你坐过来吧,这样就看不到了。”
顾绛桓凌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扣着膝头,闻言抬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不到,什么?”
他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女眼里仍是噙着泪光,见他望了过来,忽地似一汪小泉涌了起来,愈盈愈满,仿佛马上就要聚成颗透明的珍珠滑下来。
他眼底没来由地闪过几分慌乱,喉头动了动,缓缓起身挪了过去。
他刚坐下,余光就瞥见身旁的人儿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大颗大颗落下。
目光移向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向来冷若冰霜的俊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似鬼使神差般,他的食指微曲,蓦地落在她的眼角。
指尖轻移,拭去了她眼角的湿濡。
他因站在寒风中等了许久,手指冰冷的触感碰上她温热的皮肤的瞬间,似一股电流般穿过她的身体。
她惊诧不已,抬起那双泪盈盈的眼,遇上他的目光的瞬间,委屈涌上心头。
涌上来的泪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得眼前的人面容模糊不清。
她不再管那么多,扑上前去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小的脸整个埋在他的脖间,身子因哭泣抽动得更剧烈,却隐忍着,没发出多大的哭声。
她的指尖微微陷进他的外衣,声音如蚊蝇一般小,嗫嚅道:“绛桓……”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拭泪的手臂悬在半空,只任由着她搂着发出阵阵呜咽。
怀中似幽幽飘来一阵清淡的花香,还混着各类中药的芳香气味。
毫无疑问,钻入他鼻间的是独属于眼前少女的芬芳。
他的眸光左右摇摆着,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选择沉默。
片刻后怀里的人泣声渐止,她缓缓起身,用手抹了抹通红的小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让夫君见笑了。”
顾绛桓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转身手扶两膝,坐得端正。淡淡说道:“见笑倒是不至于,只是与他们置气却没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