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裕庄还像往常一样开大门迎客,客来客往,伙计们有条不紊。唯独一条,负责迎来送往的,接客待物的,手上有活的同时,心里都不由自主的,拿余光看柜上低头拨动算盘的贝暖玉。
贝暖玉站在柜台后,整个人精气神十足,越发显得朱颜翠发,面目生辉。
她越不慌不忙,悠然淡定。越是让云裕庄里男女老少的伙计们,尤其是小年,对她感到心焦。
无他,今日是贝暖玉与万康的一月之约,最后一天。
若是失约,清理不了堆积如山的绢,那么贝暖玉就得回去,当她的闺阁小女郎,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乖乖待嫁。
经过这么多天的努力,谁也隐隐觉得这结局,有遗憾。看美人折腰,看英雄隐居。大抵都是这个理。
“先生。”
贝暖玉停下手中算盘,将账目推给另一侧等候的账房先生,请他来点点数。年老的账房先生推推眼镜,慎重的用弯曲手指点过一遍熟悉的账目。道了一声:“是对的,贝掌柜。”
贝暖玉轻叹一声。
这一声叹息,牵动店中多少心弦。
贝暖玉自从掌柜以来,极少露出这般叹惋的面容。她是积极地,向上生长的凌云建木,生来应当是主心骨。
可这次经过这么长努力的结果,不能使她如意?
小年一直尖着耳朵听柜台上的动静,见到这光景,听到这声叹息。一不留神扯撕一张裹绸缎纸,忙不迭已又给去拿一张,重新包上。
这声叹气之后,贝暖玉猛地抬起头,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脸,走上前迎道:“万掌柜,你来啦?”
万康慢悠悠昂着头走进门来:“不劳贝掌柜迎接,老夫腿脚还算利索。”
两人话短,又不想耽误功夫,话头止住了,贝暖玉领着万康走到大堂正中央。站住脚,拍拍手,吸引注意。
倒也不用她引起注意,一双双眼,迫不及待的等着呢。
“大家伙,劳烦各位,先停一停手头上的事。”贝暖玉见他们都停下,齐刷刷看过来,再次说:
“我今日呢,有一桩要紧的事要与大家商议。大伙也许都或多或少的听闻过,我在去往边关之前,曾经与万掌柜定下一个赌约。回到王都后,因万掌柜的成果不能使我满意。所以他退居二线,将云裕庄暂且交由我来打理。同时,我与他再次定下一个赌约。这个赌约,讲的是。”
她高举起一根手指。
小年,琥金,账房先生,还有伙计们,以及停下脚来看热闹的顾客大娘子小女郎们,万众瞩目地盯着那一根纤纤玉指。
贝暖玉郑重道:
“一个月,将云裕庄滞销的绢,全部售出。若我能做到,万掌柜便服我,尊我为掌柜,马首是瞻。若我不能,便回家去,再不能以主家身份干扰柜上事宜。”
“万掌柜,可是如此?”她问。
万康摸摸胡须,点头:“确是如此。贝掌柜可要信守诺言啊。”
“......当然。”
于是,便唤上万康带来的账房先生,两个账房一道站在大堂柜台后,一一点数,对过账目。
薄薄的账本,翻来覆去看。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终于算好,珠子清脆之声停下那一刻,在场所有人的心弦也跟着停滞一瞬。
“如何说的?”有贵客停留在二楼,俯身下望柜台上。
“哎呀,到底是谁赢了。”锦绣堆中传来窃窃的议论声。
小年大着胆子,上前奉茶,偷眼瞥了一下,还没看出个究竟,账房先生便将账本拿起,端放至贝暖玉和万康中间。
账本明明白白地摊开在桌面上。
“请二位掌柜过目。”两位账房先生说。
贝暖玉看也没看,垂目喝茶。
今日奉的茶,是清茶,放了朵菊花,专门清心败火的。
万康看着年老身颓,唯在做生意查账时,一双眼睛如铁钩般,紧盯目标不放开。他仔细看过账本,冷笑:“那么,果真一月卖出二百零八匹。”
“是。”
二百零八,而绢库存的数量是二百五十六匹。
万康扭头问贝暖玉:“够吗?贝掌柜。”
贝暖玉淡然摇头:“这一月中,王都各店售出绢类,不够。”
竖起耳朵静听的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感到惋惜:多好的销量!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仅一个月,以奇特的方法掀起王都的绢狂热。
可惜!功败垂成。
“唉,小辈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够数便不够数吧......”万康心里十分复杂,真有惋惜的意思,却也有万分庆幸。
庆幸贝家这小辈真没完成赌约,否则他这老脸,往哪里搁!若真是撤他掌柜之位来,让她来当这掌柜,贾掌柜和杜掌柜定会暗中嘲讽他。
“什么够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