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里德尔板着脸,面无表情,冷冷地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妹妹。她好柔弱,眼睛周围红红的,漂亮精致,但又确实会有蹦跶的活力。她也很像一只兔子。
养一只兔子就够了,他想,不该让兔子养兔子。
“不行。”他毫不留情地说,“麻烦。”
“我自己养。”她不服气地说。
“你自己养,也不行。”他慢声细语地说,“你敢养的话,我就敢吊死它。”
妹妹生气了,下一秒里德尔就知道了,因为他头顶的砖块突然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但是里德尔一点也不害怕,他眼睛都没抬,砖块就在半路上碎成了一团粉末。
——妹妹和他一样是怪胎。
这才是他能忍受她到现在的全部理由。
怪胎不需要变得正常,但是怪胎会希望身边有另一个怪胎,证明自己的怪,是神圣、稀有、高贵。
他微微一笑,妹妹的眼睛依然红着,她被他气得剧烈咳嗽起来,他没管。
虽然他需要另一个怪胎。
但他更需要听话的同伴。
妹妹喜欢跑跑跳跳,喜欢晒太阳,但是妹妹身体越来越差。
入冬,伦敦迎来了雪。
伦敦不是每年都下雪的,但是,他回头看了看在床上的妹妹,妹妹甚至没有力气下床看看外面。
他走进房间,“梅娅。”
梅娅努力撑起脑袋坐了起来,胳膊软软的,光是撑着上半身都费劲。她蔫蔫的,没精打采地看着里德尔,声音飘忽不定:“哥哥,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下了。”
“我想出去玩。”
里德尔没说话,他动作轻柔地帮她把枕头固定好,让她不费力地坐在床上。然后将窗帘拉开。可惜,他一直被孤儿院里的人针对,分到的房间背光朝北。
“今天会有太阳的。”他偏着头看外面的雪花,刚刚薄薄一层,大多数都在下落的过程中化为水滴。
他用余光看着妹妹,她的脸色早就因久久潜伏的病灶憔悴,不复春天里白里透红的样子。黑色的头发因着汗湿,斜斜的一缕一缕地交错在肩上。妹妹黑色的眼睛空荡荡的,但是并不太害怕的样子,很自然地问他:“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里德尔没反驳她,也没有骂她,他坐在窗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心脏,感受到清晰蓬勃的跳动。他踟蹰了一会儿,少有的柔和了声音说到:“你有什么心愿吗?”
里德尔怕她说一些“想活下去”这样的愿望,但是妹妹很懂事,她的声音迟了几拍响起,却让里德尔颇为惊讶。
“我有三个心愿。”
“第一,我想摸一下雪;第二,我想养只兔子;第三,我想吃颗糖。”
梅娅笑着说。
里德尔沉默了。
他当天就背着妹妹出了房间。孤儿院里的人都知道梅娅病了,梅娅每天喝的药就是科尔夫人送过来的。这一次出门,孤儿院里的人都纷纷注视着这对奇怪的兄妹,他们都没有说话,连往常尖着嗓子骂“怪胎”的声音都消失不见。肃穆的、安静的、沉闷的人群,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冷漠而奇怪的兄长背着他年幼却病痛的妹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孤儿院的大门。
“我带她去看看雪。”他说。
里德尔一边往前走,一边觉得梅娅瘦得出奇,轻飘飘的压在背上,除了骨头硌人,他一点都不累。他往前走,科尔夫人帮他打开了大门,甚至冲他点了点头。梅娅勉强地一笑,里德尔突然感觉心里一刺一刺地痛,以前梅娅最喜欢从远处冲过来,给科尔夫人一个巨大而用力的拥抱。
里德尔走到了外面,他怕梅娅冻着,把自己的几件外套像叠罗汉一样一件一件叠在妹妹身上。妹妹披着好几层衣服,稀奇古怪的。她纤细的手从一堆衣服里探出来,接住了几粒雪花。
梅娅低头看着手心,喃喃说:“已经融化了。”
里德尔退了两三步,“看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梅娅发呆地盯着手心,不肯接话。里德尔心里知道这是这个丫头片子不同意的意思,只好用手将她往上托了托,使自己和她还算滚烫的胸膛挨得更近。
梅娅等了好一会儿,开始压抑地咳嗽。里德尔不明白她在等什么,皱了皱眉头。他其实一点都不累,但是讨厌这种被使唤的感觉。他听到梅娅的咳嗽声,勉强压抑了心里的不满。
梅娅偏了偏脑袋,细软的头发蹭到里德尔的脖颈,使得他一阵痒,他想偏过头去,感到梅娅脑袋歪到了他耳朵边上,呼吸扑在他的耳垂边,他耳朵、脖子、脸腾地一下红了。
梅娅笑了一下,说:“哥哥,我与你共白头了。”
里德尔愣住了,他迟疑地回头,却依然看不见自己背上的女孩。她头上应该也是落满雪了吧?梅娅的头发乌黑发亮,他想象不出来她满头银丝的样子。况且——他心里一沉——他妹妹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