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抽骨吸髓。我这一路,见到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莫说是相夫教子,我见多了十室九空,整个村子都没有一个男丁的。
仗打了这么多年,如今坐在王位上的竟是个五岁的娃娃,让那些宦官佞臣把握朝政,天下人岂有再得喘息之日。
求神不如求己,既然躲无可躲,藏无可藏,那不如就拔剑反了它!”
齐遥一番慷慨陈词,凌霄听得击节赞叹:“姑娘真乃奇女子也!”
凌长风也难得赞许地点了点头。
雨停,三人重新上路。
天师庙前的野草被马蹄扬起的风晃得甩落雨水。
同行一路,齐遥对这位凌庄主的印象不好也不坏。他少言寡语,颇有傲气,似乎看不上义军也看不上官府,实在不是好相与的。
但有耳背的老叟问路,他又会下马耐心指点,没有一点高人一等的架子。
“若是将百姓视若草芥,内人会训斥。”他这样回说。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可提及自家夫人时脸上就会带上一点笑意,但这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就又变回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没想到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居然还是妻管严。齐遥这会儿对他有些改观了,这冷冰冰的人,居然还是蛮有人味儿的。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同行之时,有只蝴蝶常常落在凌长风附近,有时落在肩头,有时落在马鞍上。
那是一只再常见不过的菜粉蝶,白色的鳞翅上带着一点墨黑。他看到那只蝴蝶时,总是小心不再小心地把它移到手上,神情不自主地温柔起来。
蝴蝶飞走时他也不去抓,只是望着,然后等它再飞回来。
那蝴蝶竟也真的会飞回来。
他路上特意去买了一些蜜糖,化在水里,养着那只蝴蝶。
只是蝴蝶的寿数短暂,只活了一周,就安静地躺在了他们的包袱上,鳞翅因为失去了生机而变得灰败破损。凌长风挖了一个小坑,将它安葬在里面。
齐遥觉得这人有点怪了,这世上怎么还会有剑法独步江湖、剑下亡魂无数、但是葬花泣蝶的江湖人。但……可能江湖高手就是有自己的怪癖,她也管不着。
到了并州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齐遥带着自己的使命,伪装成了一个投奔亲戚的农妇,进了并州,而他们则策马向另一条大路而去。
这一分道扬镳,再相见,又是许多年后。
在她的丈夫——五路义军统领打入了京城,即将登基称帝、册封她为贵妃的前一天。
齐遥又逃了。
刚打入皇城的时候,她是很兴奋的,看着那红墙琉璃瓦,看那雕梁画栋,曾经如天国一般遥远的皇宫,竟真被他们踏在脚下了。什么皇城禁卫,不过都是些丢盔弃甲的溃兵罢了。
齐遥在一个柴房里找到了那个被那些大臣们丢下的小皇帝,那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穿着宫女的衣服,整个人缩在乳母的怀里哭个不停,看起来与寻常人家的孩子并无不同。
乳母一边回护着皇帝,一边磕头求义军大人们饶着孩子一命。
义军原本是打算将皇宫洗劫一空,杀掉皇帝的,但她丈夫下了严令,不得随意烧杀抢掠,违者军法论处,甚至连这个小皇帝都不能杀。
显然——他想要一个正统的名声。
于是他得到了一道禅让的旨意。
他在众人面前很平静,看似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可回头在齐遥面前,却很是兴奋。“遥儿,我要当皇帝了!我一定封你做贵妃!让你享尽这天下的荣华富贵!”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齐遥也很为他高兴。
他要做皇帝了,太好了。他治军严格,仁爱百姓,一定可以做个好皇帝。
封贵妃这事,是他们早前商量过的。义军入京,最重要的就是稳住朝堂,与前朝清流结盟。而结盟的最好办法,就是立一个皇后。
“天下禁不住更多的战乱了,遥儿,但我保证,皇后只是稳住朝局的手段,我一定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这一生绝不负你。”
齐遥当时点头说好。她也觉得这个计划是可行的,而且确实可以快速稳住局面,以一个义军将领的逻辑思考,这是最优解,可心里就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攻入皇宫后的夜晚,齐遥沿着宫墙间的路走了很久,她抬头看着那高不可攀的红墙,突然之间觉得那红墙变得很高,很高,高得要把天空都盖住,高得她喘不过气来。
来往的将士们都来恭贺她要做贵妃娘娘了,她强颜欢笑,心里却堵得慌。
她沿着宫墙来来回回地走,她确信自己真的翻不过去,她走进贵妃的宫殿,用脚丈量着贵妃的院子,四四方方,来去十几步,抬头看到的是四四方方的天。
她突然意识到,这与柳家的深宅大院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她,要从一个义军的将领,重新变回一个女子了。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