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轼安最先听到了小女孩肚子在叫。
他放下筷子,回过身,看到了站在陋室前观察他们的小姑娘,身上还留着刚才杀猪喷出来的血,灵动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小小的脸上覆着一层灰,下巴瘦得尖尖的,一副穷苦可怜样儿。
这是他从刚才下马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她。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小女孩,他身边的公主郡主们和大臣家的千金小姐们身上从来都是香喷喷的,每次见他都要穿最新样式的裙子,给他展示自己名贵布料的衣服,还都非要说清楚是哪个国家进献的,末了还要强调全大頫国就只有那么两匹。
她们笑起来像春天绽放的群花一般鲜艳美丽,馥郁芬芳。
不像她这样,脏兮兮的。
“你肚子也饿了吗?过来一起吃吧。”
他的声音飘过来,有如天籁般摄人心魄。
合子笑笑:“我不吃这个。”
“你不喜欢吃肉吗?”
“我是养它的,不能吃它。”
它们还听了我好多秘密呢,虽然它们从来都不给我回应,但是我还是喜欢跟它们说,也只能和它们说,我和它们有共享秘密的缘分,不能够吃掉。
“那你吃什么?”
“还有野菜。”
“野菜?....能吃吗?”
“我一直就吃这个的。”
沈轼安有点难受。
这次出来,他看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沿途饿殍遍野,路人衣衫褴褛,难以想象这是大臣们口中的盛世之景。
他前十六年都是住在一个黄金珠宝铸就的极乐宫殿里,直到他逃亡的那一刻,才真正来到了人间。
身为天潢贵胄,在知晓并直面自己奢靡的生活是靠这些人吃野菜吃土甚至饿死供起来的时候,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情。
就像食客不敢直面那头下跪流泪待宰的牛一样。
“王爷是不是哭了?”
“是在担心娘娘吧....”
几个人窃窃私语,又不敢大声说,怕惹了这位小王爷不开心。
沈轼安和合子说话的辰光,面前的一整只烤猪就剩下一些零星骨头。
这几个人总算从饥饿虚脱的状态中恢复了一点神智。
鼓足这一口气,似乎一个晚上就能到达瑞王府。
沈轼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是游离的状态,直到带刀侍卫对他说:“公子,我们该启程了。” 他才如梦初醒般说了句:“好。”
他站起来挥挥手指,指了指那盘肉,下人们马上明白意思。
给合子留的银子足足多了十两,这足可以支撑他们一家一年的开销。
那位长者走的时候本来想回头对合子说句“不送”,结果看到站在一旁的合子一双清亮的眸子始终真诚地看着他们。
老脸一红,想起刚才对她的不屑。
“小丫头手艺不错,竟也吃不出是猪肉。”他用笑掩饰自己的尴尬。
说完便起身上马。
旁边的沈轼安也借鞍上马。
他坐在马上,没忍住还是偏了偏头,那个身影在余光里更瘦小了。
他强忍内心的哀怜,对自己说 “与其悲天悯人,还不如先自己活下去,再给他们好生活。”
便扬了一鞭,头也不回地驰骋而去,消失在了暮色笼罩大地之际。
合子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了他们留下的银两。
她望了望他们离开的方向。
“给多了吧...”
收拾完没多久,爹娘和哥哥也回来了。
合子把十一两的银子捧给爹爹看。
本来累得想骂人的父亲一下就容光焕发了。
“我滴个娘亲阿...你这是积了什么大德了。”
他拉过女儿,问发生了什么。
“刚才有几个客人,我杀了头猪给他们吃。”
“我吴老三的猪也能卖出这个价格了?”
吴老三惊讶,灵活的脑袋瓜开始计算,若他吴老三一头猪能买十一两,那他这一猪圈的猪,那岂不是…自己很快可以混一个西河村首富当当了。
飞蓬站在旁边看着妹妹。
“我妹妹是很厉害的。”
合子对哥哥眨巴眨巴眼睛。
“我去给你们做饭吃。”
刚说完又回了回头,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来到门口。
她在门口站了站,又望了望刚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
“娘,你煮一下饭,我有点事。”
合子娘看在十两银子的薄面,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挪动身子去厨房生火,准备烧饭。
“爹,不要跟任何人说起今天我们家里有客人的事。”
合子叮嘱完吴老三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