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丰宁城来了一个背着药箱的姑娘。
那姑娘生得实在朴实无华,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其实一点也不惹眼,但陆沉渊还是一眼发现了她。
彼时他正蹲在墙脚数乌鸦,一阵细微的光芒闪过令他数的数又错了一位。再然后,那姑娘便凭空出现在了城墙之下。他疑惑望去,正好看见一个阵法似的图案在她脚底渐渐隐去,那姑娘背着一只大药箱,皱着眉兀自抖抖衣摆,又将羊皮毡帽上沾染的灰尘拍了去,微微抬首,目光与他对上的瞬间却是一怔。
“人?”
她喃喃自语地说,他却还是听到了。
陆沉渊一呆,顿时感觉有些怪异。
这怎么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人似的?
没待他深究,那姑娘已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朝他走了过来。
那姑娘很高,看着约摸有二十来岁的模样。她笑的时候仿佛藏了一肚子的坏心眼,虽说神态比起城中的那些怪人生动了不少,周身气质却始终都有些死气沉沉的。
陆沉渊警惕地退开一步,退完却停住,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没什么可以被抢走的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又何必害怕呢?
姑娘在他面前站定,她对他镇定的模样似乎有些微的不可思议,打量了一阵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那目光带着几分侵略性,令他避无可避。
然后,她摸着下巴沉思了一阵:“小胖子,你是被什么人送到这里来的?可知道这丰宁城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胖子?陆沉渊听得不自觉皱了皱眉。
他活到这么大,宫人们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句殿下,还从没有人胆敢这样不敬地叫过他。刚听到这称呼时他实在有些生气,可大约是饿得过头,刚一起身便晕了晕。他下意识扣住对方的手腕稳住身形,谁想入手的竟是一股全然出乎预料的冰凉体温。
好冰啊,那冷得简直都不像是个活人了……
他呆呆地抬了头,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松开。
姑娘望了他一眼,似乎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她也没有缩手,面上依然是略带戏谑的神色,微一思忖过后捏了捏下巴:“小胖子,如今丰宁城可就只剩你一个活人了。你回头看看,城里这么多双盯着你的眼睛,可个个都是在巴望着怎么把你吃掉的呢……喏,你可得当心些呀,姐姐和他们一样,都是会吃人的。”
她眼底一闪,突然张牙舞爪地凑到他面前,朝他目眦尽裂地比了个吃人的姿势。
陆沉渊抿唇默了默,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牙齿就抵在他眼前,闪着森森然的寒光,再往前一点便可以咬下他的鼻子。那距离很近,往常那些人早该被弹开十来丈远了,可她比了半天却俨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姑娘比划了一阵,约摸见他实在没有什么反应,眉峰微微凝起,终于好没趣地收了手:“小胖子,你胆子倒挺大的嘛。”
他看了看她背着的那只药箱,不禁撇撇嘴。
他胆子大吗?其实不那么大的。
只是这几日看得多了,也就不那么害怕了。何况他在她身上没有感觉到杀意,何必害怕?
陆沉渊下意识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上她的脸,那姑娘似乎没能反应过来便被他戳中,于是轻轻一碰,突然地,那最后一丝恐惧竟也烟消云散。
那姑娘颇为嫌弃地扔开他的手:“小胖子,你找抽呢?”
他眨眨眼,迟疑了一阵终于抿出一个笑来:“吃人的我见过的,比你这个样子凶多了。”
“嘿,没把你吃了你还真当我是个好人?”
可是,他也没见过她这样的恶人呀。
他勾勾手指,悄悄收回手背在身后。
姑娘翻了他一记白眼:“还笑?瞧见了没?丰宁城里的这些都是失了魂的行尸,唯有生出灵智的才有可能离开这里,余下的可尽都在此不死不休了。呐,这没有灵智的行尸呢,做什么事可都是依靠本能的。他们可不会管你好不好吃,只要能吃,全都来者不拒。”
“行……尸?”
他疑惑地跟着念了一遍,因这词汇实在有些诡异得可怕。他原以为自己听到这些时多少该有些害怕的,然而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她冰凉的手,不及多想便已问出了声:“你也是行尸吗?”
他口齿清明,没有颤音只是疑惑,冷静得令他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他突然想,见识得多了果然能学会冷静的。
姑娘一诧,显然没想到他一个小孩听到这些还能如此平静,遂揉着下巴狐疑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半晌才咧开一抹坏心眼的笑,同时不客气地凑过来便要捏他的鼻子。他下意识要躲,不料被她扣住肩膀恰捏个正着——
她咧嘴笑:“可不是嘛~一口一个小娃娃,像你这样的,最是可口了。”
“……”果然是个没正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