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冲淡很多,顾珊笑了一下:“先管好你自己吧。”
远处闷雷滚滚,天空似乎被一块黑布盖住了,只透出点点微光。岳军势如破竹,终于将雁山一带攻陷。
遮天的旌旗摇摇欲坠,有人拿刀狠狠往旗杆上劈了两下,于是它终于缓缓倒下来了。旗面被撕得破破烂烂,上面的“燕”字被刀划得看不出原形。顾珊随手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抽出一把刀,横在那少年颈侧。
少年半跪着,膝盖上的伤口狰狞可怖,翻着猩红的肉,边缘微微泛白。
他艰难地勾起唇角,用生涩的中原话道:“你,不错。”
顾珊拧眉道:“你笑什么!”
少年说了两句燕国话,低沉的声音混着异域腔调,有些动听,但顾珊心脏却跳得越发急促,牵动胸口的伤痛得她嘴唇微微泛白。
她掌心因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刀随之抖动,在少年颈侧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
但少年反而沉静下来了。
他棕黄的眼瞳深深望着顾珊,胸有成竹道:“你,杀不了,我。”
顾珊厉声道:“你看本将军敢不敢杀你!”
话毕,她猛地后撤一步,锋利的刀尖很快地折射了一下。愤怒、心慌、急促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囊括在这一刀里了。
可有时事情就是那么戏剧性。
眼看那刀蓄势待发,即将破风而出,远处却传来急促又凌乱的马蹄。
有人仓皇高呼:“将军——将军——”
山雨欲来,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惊天震雷,激得人浑身一抖。
顾珊悬崖勒马,倏然回头。
那人满脸鲜血,几乎被糊得看不清原来的面貌,从城关的方向而来。
顾珊心跳几乎停滞。
“城门开了——”悲怆的嗓音响彻在尸横遍野的大地,回声悠远,“敌军屠城——”
那一瞬间顾珊几乎怀疑自己耳鸣了。
“哐当!”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顾珊僵硬地低头,这才发觉自己指尖抖得厉害,连刀都拿不稳。
她双手凉得惊心,偏头看看李钰,却只看到了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
和自己的一样。
“城门破!敌军屠城!”那人总算奔至顾珊跟前,跌跌撞撞地滚下来,绝望道,“将军!怎么办啊!”
怎么办?
对,怎么办。
怎么办……
顾珊猛地转头望向那少年,却见他眸中含笑,眼神明晃晃写着挑“挑衅”二字。
黑云压城,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鼻尖上,很凉,像是病锥刺骨。
紧接着,是两滴,三滴,噼里啪啦的落水声像死亡倒计时,沉沉地砸在胸腔。
那场压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雨总算开始落了。
“城门破……”顾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混在雨水中显得模糊不清,“西凉州城墙固若金汤,怎么可能被破。”
“是从里面被打开的!”那士兵跪在地上高呼,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是从里面被打开的啊!”
“将军,别急。”李钰将手放在她肩膀,下意识道,“还有钟将军……”
“钟个屁的将军!”顾珊猛地甩开他的手,脑子一片混沌。
她死死瞪着李钰,一字一顿道:“那个姓钟的就是奸细。”
事到如今,她总算明白了,可惜太晚了。
死一般的寂静,幸存的士兵眼巴巴望着顾珊,像是傻了似的。李钰满脸震惊,嘴唇嗫嚅了一下,哑口无言。
突然,身旁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混着磅礴的雨滴,像是一场闹剧。
少年被雨淋得湿透,发丝卷曲地粘在脸上,眸中的嘲讽赤裸裸。
“我让你笑!”顾珊快被逼得发疯。
她捡起尖刀,毫不犹豫地往少年胸膛一刺——
却听“噗嗤”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笑声戛然而止。
少年瞪大眼睛,低头看了眼贯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又抬头望向顾珊,满脸难以置信。
他好歹也是敌军将领,即便输了仗也不会当场斩杀,必然会带回去做俘虏。他对这些都无所谓,能保住命就好。
可谁知……
顾珊脸上溅了血,血滴被雨水冲散,近看显得狰狞可怖。
“这一刀,本将军还你。”顾珊攥着刀柄,猛地将刀子拔出。
她急促地喘着气,胸膛上下起伏着,望着少年的目光居高临下。
闷雷滚滚,像是为她的果敢奏着一曲交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