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下,整片龙襄原被包裹在浓墨一般粘稠,让人看不清深浅的死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风刮过半人高的野草,发出像是哭嚎,又像是叹息般呜呜的响声。
横七竖八的蛮族士兵尸体之间,主将哈鲁达仰面朝天,眼睛死死睁大,一道锋利的剑伤,从他的整个面颊横贯而过,凝固成黑色的血痂上,有几只青头苍蝇在嗡嗡地盘旋。
距离哈鲁达尸体几步之遥的地方,齐歌收起剑,捂住左胸,勉强地站了起来,殷红的鲜血汩汩从他指缝间渗出,在冷硬的草地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红梅般的血花。
“给,这是金疮药。”殷启明走过来,递给他一小只瓷瓶,他同样好不到哪去,整条胳膊有整条贯穿的伤口,深可见骨。
“弟兄们都怎么样?”金疮药洒在血肉模糊的胸前时,齐歌眉也没皱一下,只是喑哑着嗓子问道。
“稍作整顿,应该还能支撑到回城。”殷启明的声音同样低沉。
齐歌点点头,他正要跨上马背,突然,一声悠长的军号声划破夜空。与此同时,东边的天空,隐约有火光如云霞,炽热生辉。
——雁云关?
看到烽火点燃的方位,所有人俱是一惊。
“雁云关如今有谁在驻守?”殷启明单刀直入,问齐歌。
齐歌死死凝视远方的城墙上接连亮起的烽火,半晌,答道:
“我身边的两个副将,还有余下的八千名精兵。”
听到这个回答,殷启明稍稍松了口气,“没想到竟是调虎离山之计,还好你没有把所有人都带过来。”
齐歌依旧眉头紧锁,殷启明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出征前我已经传信给昭天门,想来所有弟子应该已经到了嘉和关。既然蛮族的军队选择突袭雁云关,以雁云关目前的情况,还能支撑几天,我们现在带人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殷启明派去探查的斥候策马狂奔而来。
“报,将军!公主坟、公主坟西边十里处,再次发现……”
“发现什么?”殷启明神色一肃。
“发现蛮族士兵的痕迹!!!领头的,应该是……疾霆部的大君扎戈列!”
这个消息传出的瞬间,在场众人的心无不是往下一沉。谁都知道,疾霆部和殷启明有旧怨,当年殷启明奉旨出征龙襄原,老大君当年正是死在殷启明的刀下。新继任的大君扎戈列作为老大君唯一幸存的儿子,只能无奈向宣武皇帝献上臣服的诏书。
中庭有句谚语,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前殷启明也曾想过,为何这次进犯嘉和关的只有风炎部,疾霆部半点动静都未曾传出。
如今看来,原来并不是毫无准备,而是早就当风炎部是那只螳螂,疾霆部……是那只黄雀。就等他们来个两败俱伤,一网打尽。
许久许久,殷启明摇了摇头,低低地笑了起来,“看来终究逃不过这个劫啊。”
但奇怪的是,他的语声里并无绝望,更多的像是释然与感慨。
他转头看向齐歌,“你现在马上带领剩下的人撤退,至于我这边,留我一人足矣。”
“但疾霆部……”虽然明白殷启明的意思,齐歌仍有犹豫。
殷启明摇了摇头,望向远方,“我已经老了,当年出征疾霆部,就应该死在龙襄原上的。扎戈列为报父仇,目标只会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见齐歌仍未有离去之意,殷启明凝视他,提高声音,郑重道:
“我三万翌军已经牺牲殆尽,北疆蛮子攻势未衰,此去对阵,生死难料。若侥幸获胜,我自当觐见圣上禀明真相。如战败,我死在沙场,马革裹尸,也算值得。”
“无论如何,你定要活下来,作为镇守边关的名将,好好活下来。有朝一日,翌朝收复失地,你策马经过龙骧原时,如有赤花如血怒放千里,那就是我的在天之灵已得到慰藉。”
“带剩下的弟兄撤兵,撤兵!!!无论如何,守住雁云关!!!”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用了最大的音量,向齐歌喊出来的,声音振聋发聩。齐歌沉默片刻,终于提起缰绳,缓缓调转马头。
齐歌率军离开的一瞬,殷启明跨上马背,头也不回地冲向疾霆部的军马。如果此时有神祇俯视龙襄原,可以清楚无比地看见,两人是截然相反的方向——向死而生,向生而死。
直到奔出很远,齐歌还能听见乱军之中殷启明张狂的大笑。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笑声戛然而止的一瞬,齐歌还是忍不住回头向后看了一眼。雪尘与血雾相互交融,覆盖住天地所有的颜色,刀剑的铿锵声不绝于耳,就像是一曲正在奏响的悲凉的挽歌。
他在这个世上的朋友不多,如今又少一个人了。
绝丽的鲜血喷涌而出。
公主坟的周围,蛮族的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