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握瑜冷眼睥睨他,“念之酒后慎言,朕的宽容可是有限度的。”
沈文远笑了笑,那种笑与他一贯温润的君子形象极为不符,带着几分放肆与狂意,他笑到眼角有了几分湿意,像是更深露重,冷月跌入眼中。
他死死盯着她:“她即使是愠怒,眼神也不会如此冰冷,她不会像你一般恶毒。”十余年的时间,沈瑜收敛起本就不够外露的喜怒哀乐,就连他安插的细作也探不出多的消息。
但他知道,沈瑜并非薄情之人。
沈握瑜笑得更肆意,冰冷的指尖在他额头上滑动,带着嘲讽勾勒出黑莲的形状。
“念之,不要痴心妄想了,荼刹的引魂失败了。”
沈文远如遭雷劈,他知道荼刹的事藏不住。也许引魂是真实存在的,荼刹引来的是恶鬼。
“不,你不是她。”
“你不能指望死过一次的人,对你仁慈。若是荼刹引魂成功,恐怕朕已成了念之私邸的奴隶,受尽欺辱。”
“不是奴隶,绝对不是。”
沈握瑜一念起,英国公的手怕是保不住了。
——
他早就不敢说自己懂她,可就在英国公问他:“沈瑜那丫头,当真如远儿说的那般心软?”
沈文远迟疑片刻,还是缓缓点了头。
这点认知不辨来由,或许来源于幼时的沈瑜曾救过不小心翻上岸的小鱼,那鱼的尾巴在地上扑腾着,金色的麟在阳光下泛闪光,像是生命最后的亮色。
沈瑜用稚嫩的双手将它送回湖中,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珍宝。看着小鱼摇曳着尾巴消失在湖水中,她扬起笑脸,“表兄,你看它多快活。”
或许来源于幼时上林苑围猎时 ,在众人庆贺欢呼时,沈瑜下意识偏过头不看垂死的驯鹿。
或许是那一天,沈文远策马跟着她追寻一只翠鸟的踪迹,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沈瑜的那个问题,时隔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是她心软的证明。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不做小公爷,不做皇亲国戚,你会做什么?”
手中这道已作废的旨意,就是她的仁慈。
“小瑜有一颗仁心,你不是她。”
“朕确实有过一颗仁心,可今年六月十三日,被念之溺毙在了这湖水之中,你忘了?”沈握瑜倏忽一笑,附在他耳边说道。
她有几分纳罕,沈文远竟能看穿她不是沈瑜,可无心之人在攻心局中往往能占上风。
沈文远似乎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他脚步哆嗦着往后退了几步。
姜昀就站在沈瑜身后,他没能听清她那句耳语,只看着沈文远步伐虚浮,跌跌撞撞,好似喝醉了一般,跌坐着扒拉镂金刻凤的船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目光茫茫,看着江心一片冷月。
嘴里呢喃着什么,听上去像是小鱼,小鱼?
姜昀想他估计是喝醉了。
“姜统领,将沈大人送回建章宫。”
不对,是小瑜?姜昀心中有了某种联想,沈文远莫不是失心疯了。他不由皱了皱眉,只是得了令,还是把他扶将起来。
姜昀似乎产生了幻觉,眼前的景象和十余年前的一幕重叠了。只是这一次向他传达命令的人不是先帝,而是陛下。
等沈握瑜躺上了凤榻,这一场秋夜游湖才落幕。
系统的声音幽幽传来,它实在憋坏了,沈握瑜不怎么同它讲话,它便主动和她唠嗑。
“这一步施行得很顺利,没有心的人,竟学会了诛心,这方面做得很不错。”
“这还用你说吗?”沈握瑜从沈文远近乎溃散的表情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同她逗弄那些小冰蛇一样。
看它们惊慌失措、绝望无助的样子,也是很好玩。不过同样的戏码看了几遍就会觉得厌烦,人的情感更复杂一些,表现定然也更有趣,希望沈文远不要让她失望。
在她彻底厌倦之前,沈文远是很好的观察对象。与此同时,一个新的想法浮现出来,她想知道人为什么会心软?心软是怎么样的感觉?还有就是沈瑜对沈文远那种奇怪的感情。
见她如此有求知欲,系统却爱莫能助,它也不是人。
在求知欲的推动下,沈握瑜传召了另一个观察对象。
李洵下朝后便被太监领着去了政事堂。即使这次沈握瑜不召他,李洵也想面圣,他有事相求。
政事堂中,李洵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政事堂内只有沈握瑜的亲信。
李洵有些紧张,不为这样的氛围,而是为了所求之事。只要一想到沈瑾,他便不能如往日那样镇定自若。
沈握瑜打量着李洵。若以树比 ,他是古直苍劲的松,沈文远便是依依垂柳。
沈握瑜有些拿不准李洵的想法,他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一切想法在层层枝叶遮盖下,倒让人生出了几分探寻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