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远的结局,在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就只有阴谋和俯首称臣。
沈文远再如何,也不会颠覆沈氏的统治,先帝以“禅让”得天下,沈氏跃升皇室宗亲。倘若他以沈氏得位不正为由谋反,自身也会沦为乱臣贼子,毕竟他也姓沈。
况且,先帝将军权集于天子之手,时非乱世,沈瑜也不是昏君。沈文远空有贤名,很难一呼百应。
筹谋多年,阳谋行不通,他自身便是个阴谋。
入夜,沈文远从祖宗牌位那股陈腐的香火味中喘过气来,合上了眼。
梦境飘忽,眼前是郁郁青青的皇家猎场,草木带着清冽的香味,沁人心脾。
大苍的皇室,十岁起便要学骑射,沈瑜不是个中好手,沈文远倒是善骑射,可英国公却耳提面命,他要藏起锋芒,做个中庸之人,处处落于沈瑜之后。
沈文远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胜过沈瑜,却始终是勒住缰绳,落在她身后。勒住的或许不只是缰绳,还有他日益旺盛的野心,不得不蛰伏在平静的外表下。
十二岁那一年,他们在猎场练习骑射。
沈文远看到一只鸟从猎场旁树林的阴影面飞了出来,尾羽是翠色的,羽绒小巧,兴许是一只刚学会飞翔的翠鸟幼鸟。
沈瑜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只鸟儿,她策马扬鞭,朝着它的方向奔去。
他从未见过沈瑜这般飞扬的模样,眼里有他不懂的神彩,高高束起的长发,也随着她策马的动作上下起伏飘扬,眸似清湖,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疑心自己跌进湖里了。
“沈文远,跟上我。”马蹄从他身旁掠过时,耳畔只能听到沈瑜的声音,比清晨的雾与露水还要迷朦。
沈瑜不唤他表兄,唤他沈文远,这还是头一回。
沈文远一直觉得她很美,不是沈瑾那般珠玉映日夺人眼目,她是幽深湖面倒映的月光,始终看不真切,但让人心生向往。
沈文远确实是跟上她了,在初夏清晨湿漉漉的空气里,他握紧缰绳跟在她身后。“有沈大人护着本宫,你们不必跟上。”她下令禁止在场的校官跟上,只有她和沈文远逐渐往猎场深处的树林奔去。
沈瑜似乎有意挑衅,越骑越快,树木一排排往后退去,当四周无人之时,沈文远打马而上,与她并肩。
不知骑了多久,沈瑜终于力竭,她下马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看着草籽与野花,还有身旁的沈文远。空气中是淡淡的草木清香,她觉得很放松,有些放松过头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沈文远不懂她的目光,她看他时,和看花看草并无分别。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不做小公爷,不做皇亲外戚,你会做什么?她直视湛蓝如洗的天空,觉得阳光晃眼,于是半阖着双眼。
沈瑜是在试探他?沈文远不懂她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只是恭谨回答她:“只要我还姓沈,那便一直是殿下的臣子。”
“小公爷真是忠心耿耿。”她顿了顿,尔后扯出一个笑容,不知从哪摘来一片叶子,盖在双目上。可惜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没能听到。
风吹动叶片簌簌作响,她似乎听见方才那只翠鸟从林梢一跃,往湛蓝的天空飞去,杳无影踪。
宝船沉没的前一夜,沈文远也梦见了躺在草地上的沈瑜。
沈瑜就那样躺着,眼上盖着的不是树叶,而是他的手,他能感受到她睫毛扑闪,在手心留下的痒意,眼皮翕动,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然后梦境飘忽,他们又在湖泊中,沈瑜变成一条金色的小鲤鱼,从他手中滑走,游曳着往前方游去,口鼻间都是湿咸的湖水,他感觉身体在往下沉。
醒来时。他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看着双手,似乎还残存那种湿滑的触感,身下也是黏糊糊的,不是第一次了,他沉默了半晌,用冷水浇身,压下心中的躁动。
他有些恼怒自己,起身披衣,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国公府的夜晚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屋外几声时断时续的蝉鸣。
他只能做沈文远,沈瑜也只能做沈瑜。
她若是笨一点傻一点,软弱到底,安心做他的菟丝花,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他们注定道不同,可沈文远要沈瑜永远属于他。
——
大理寺卿李洵在政事堂回禀天子遇刺案,额头上的汗如雨后春笋,一茬一茬地冒出来。
李洵宽大的官袍下,内衫早已被汗水渗透。
长安三伏天,燥热难耐,权贵家中早置了碎冰。李洵出身寒门,为官的俸禄不足以让他这么做。好在他早已习惯,无论严寒酷暑,都搅扰不了心绪,能专注于手中的事,无论是读书还是查案。
政事堂内也是燥热难当,今个儿一早,沈握瑜便下令宫里不许放置碎冰,太监宫女们热得不行,仍强打着精神侍奉着,连擦汗都不敢。
沈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