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明,连夜的雨却越发猖獗。
正院的大门正受着撞打,声声敲得人心乱如麻,雨还在下,混着震耳的撞击声,叫人心底越发沉闷。
楚寻玉难眠,静默立在檐下,萧条空荡的染坊,如今仅余她一人,寒意阵阵袭来,穿心入骨,惹得她不时掩帕咳嗽。
“出来!快出来!”
“楚娘子,再不出来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啊!”
她幽幽瞥眉,终还是回身取了伞,后朝大门走去,然手尚未搭上门栓,便见整个门框砸了下来,反应不及挨了好一板子。
纸伞折断,连带着她整个人重重摔在湿泞的地面,原本昳丽的面容此刻尽显苍白,单薄的唇也毫无血色。
大门一破,一群人也不管撞了人,成堆朝着院内冲,原先堆放好的染布器具被踢踩得七零八落,本还算整洁的染坊瞬间一片狼藉。
人群好一会儿才落定,染坊如今四处沾染了各种颜料,冰冷刺骨的雨水混着颜料,似要往人身体里钻,耳边夹杂着人群的轰吵。
楚寻玉只觉两眼发黑。
“楚娘子,你可说句公道话啊,当初你招了我们,百般承诺好处,如今这工钱可欠了几月了!”
“就是、就是!俺家还靠俺这工钱营生呢!”
“楚娘子,我并非想逼你,这几日我家小郎实在急需求娶个好女娘了,实在是没法子了。”
......
这些人都是来讨债的。
然她却非这具身体的原主,她初至时,“自己”便已是重病在榻,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成日来的都是些满身戾气的讨债之人。
被几番磋磨过后,她方才知自己独自经营了个亳不景气的染坊,先前制出的染布在交货途中被全部劫掠,分文未赚不说,还拖欠了不少工钱。
人群高涨的情绪并未彻底平静,楚寻玉好似才缓过神,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一双清眸幽幽扫过人群。
今日这院中之人,大多是先前落魄时被原主招来染坊做工者,先前她孤身病重将死时无一人相助也罢,现下却联手做出这破门讨债的行径。
“诸位婶子,你们都是落难时寻玉所收,寻玉自认先前从未苛待过各位,也承诺十日内工钱必会补上,何故要这般咄咄逼人。”
嗓音清冷,即使混着浓烈的病弱之气,也丝毫不掩这话语中的凌厉,她所陈述,无一不是事实。
一群人披着蓑衣,见毫无遮掩的楚寻玉羸弱立于雨中,身上的衣衫尽数被雨水浸透,发髻散乱,掺杂着雨水与衣物粘粘。
天已大明,雨势渐收,楚寻玉咳得仓促起来。
“少拐东弯西的推脱!没有工钱,总要有个可信的交代!”
说这话的是罗婶子的瘸腿大儿子,打着替罗婶子讨债的名义对楚寻玉几番为难。
其平日酗酒好赌、惹是生非,早应成家的年纪,因着性子恶劣并无姑娘钟意,先前就对楚寻玉打过主意。
“当然,要还钱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今日你若同意嫁与我罗彪,咱们之间的恩怨,便算是一笔勾销了。”
这番话只寻得立于罗彪身旁的罗婶子一人点头。
人群中有人呸了几声,她们对罗婶子一家的德行再清楚不过,即使落井下石,也决计做不到这般无耻的地步。
“罗婶子,早在罗大娘患病前,你的工钱我就已结清,如今你颈上挂的、腕间带的,均是我父母遗物,抵押工钱有余。”
那罗婶子歪眉斜眼,闻言拢紧了领口和袖口,冲着楚寻玉长忒一声。
“呸!胡说八道!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少废话,要么还钱,要么给我们罗家续种。”
罗婶子眼神一敛,努了努嘴:“否则,我们便是发卖了你给人牙子,再把这染坊卖了,权当收了工钱。”
也不知被哪一句话刺激,楚寻玉就着浸湿的帕子不住咳嗽,整个身子咳得弯曲,没一会儿便见斑白的帕子透出血红之色。
然未等她稍缓起身,便闻门外朗然一声调侃。
“真真稀奇,我当是哪儿跳出来的地痞赖狗,竟爱干这等子上门咬人的事儿。”
众人闻声看去,见来者身量修长高挑,通身绛紫长袍,玉帛束腰,领袖缀着精致青鹤云纹,其后独独跟了个撑伞的清秀少年郎。
待二人先后走近,众人这才看清面容。
为首者五官深邃,其眉若剑锋,目若朗星,加之悬鼻薄唇,长身玉立,一副仙人之姿,好不清冷俊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然刚刚那句怼人之语,却是出自他身后正仔细收着伞的少年郎。
那厢看似主仆的二人正欲朝楚寻玉走来,她实在无心再应付这些人,无奈天不遂人愿,便又闻门外一声高呼。
“何人私闯民宅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