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雍为人,嘴里几句虚几句实谁摸得准,可有句话他不是胡说。
慢说搁在本朝,就是前朝、就是再望前数完三皇五帝,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妃有和离之说?如今成了亲王妃倒些儿有望,可一样是离经叛道,唐突开口看吓着母亲。
揣着这般思量,云箫韶按下满怀心事,只与杨氏家常。
说起她前儿抄经,腕上累,成日站着弯腰也是累,杨氏说:“知你都不缺,家里的行赶巧进有上好的杜仲,制成黄金膏你也敷一敷。”
云箫韶想起温嫔的情谊,面上微微带笑收下,口中道:“不打紧,不过抄经打蘸,哪就娇养成样子。”
又听杨氏道:“按说太后也是,哪有这样为难人的。”
云箫韶心中一动:“怎么,外头都知道我每奉太后的命在钦安殿抄经?”
“可说呢,”杨氏十分顺气人,此时忍不住也含三分不忿,“满京里都在传,太后先头兴甚么红绡梨案,在宫宴上掀起好大风波,将你的身子骇流了,如今又为难你害病。”
这两件儿,云箫韶若有所思,自古没有无源的水,水上也不载没蒿的船,能从宫里传出去的话都不是白传的,是哪个,把前后没搭联的两件事撺成一件儿?
且搁着,云箫韶一例劝慰杨氏:“那来的身子,母亲知道不是?再说太后为难,先头也是看着正阳宫为难,我哪个就顶在前头,母亲莫听传闻,我好着呢。”
杨氏摸她面颊又拉她的手:“我儿,你长大了,又惯会宽慰不许我操心,实际个人日子个人知晓,我哪里体会得你的辛苦,不过尽力帮一帮。”
云箫韶笑道:“我如今天大的辛苦,只瞧着过两年筝流的亲事。”
说起这茬,杨氏也笑,笑里又带叹:“鸾筝儿我真有心多留她几年,你在她岁数上,安静自干儿弹琴,能静坐一晌午,她哪来这等性子?一刻也安坐不得,哪个是掌家侍奉夫君婆母的材料?”
嗯,这话,倘若没有豺狼在侧觊觎,云箫韶也一般念想。
算自身与知交,秦玉玞说是嫁得好罢,可也是说,没有在家畅快。
但凡女子,一生当中最惬意快活日子,多半要算在家做姑娘时的日子,这道理,谁嫁人谁知道。
云箫韶又只盼着,这道理筝流一辈子无从知道。
娘儿俩又说几句筝流,用过午食,云箫韶留杨氏过午一同筛桂花英子,款留到厢房歇息,她本带病,说一晌的话自觉困顿,自歇下不题。
前人词里写说午醉醒来愁未醒,云箫韶睡前分明没饮,醒来却头昏昏然发沉,画晴探她额上分明不烫着人,可她一个劲没精神头,画晴取来醒脑丸融进南薄荷叶汁子,细细在她额角敷上,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
就想着去厢房寻母亲。
转过月门又转回花廊,靖江王府怎么不好?通是好着,只两个字,自在,没有成遛的宫女太监呼啦啦一拨接一拨,见着云箫韶就跪下行礼。旁人受人跪拜或趾高气扬或漠然处之,云箫韶不成,只替他们膝盖疼,也替自己嫌烦。
如今王府就没这个烦恼,自在又清净,一路扶着画晴的手慢行,寥寥几个丫头洒扫侍立,也不聒噪,云箫韶神思清明不少。
可她这份儿闲适没存住一刻,远远望见厢房门前,本来指画春陪着杨氏,可是如今门前答应的哪是画春?分明是阚经儿。
连忙领画晴望草木荫里躲,云箫韶暗道,阚经怎会在此?李怀雍今日说去城外庄子料理庶务,难道阚经没跟着?不,阚经候在门外,他主子能在哪?自有在屋里。
拉上画晴,悄着声儿垫着脚儿,两个拐到另一面连着园子的月门,隐在门廊里听屋内动静。
果然听见李怀雍的声儿,十二分的真挚无疑——
“我知母亲顾虑,我只说一句,我心悦箫娘,情愿一生不他娶。”
云箫韶帕子捂着,和画晴对视。
现云箫韶和李怀雍两个,说是夫妻,实则只是一纸契约搭伙人,没得怎与母亲说这个?
屋内李怀雍未知隔窗有人、墙上生耳,他告诉云箫韶一句,说今日他不在府中,叫云箫韶放下戒备,他钻得空档,本就是为着能与杨氏亲自说上话。
由来的算计,哪个防得,今日一席话,李怀雍打定主意要说完。
杨氏端坐上首,他微微躬身,接趟侃侃而谈:“若说太子之位失之,也并非全属祸事。储君肩负重责,闲散王爷不必,小王情愿一生只守着箫娘罢了。”
个中深意:储君急子嗣,也免不了三妻四妾,可摆闲的王爷不必,为着云箫韶,他愿意独守一人。
要说他这话好便宜,是,他是没娶小纳妾,刮剌上娘舅家表妹,暗中勾兑又没娶到家里,可不是没他娶?干净是好大的脸面!
李怀雍却自有笃定:徐茜蓉一节,云箫韶必不会与杨氏多言。她凡事有礼有节,顾全脸面也顾全亲情,不愿意占娘家父母亲的忧心,即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