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夕犹记得自己离宫前夜,陛下诏她觐见。
楚夕进殿后,只见禹珩正坐在床上,手中握着一只手炉,不知齐沛用了什么法子,床上的人气色好了不少,见楚夕打算屈膝行礼,禹珩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拘这些礼数了。”
楚夕闻言站直身子,恭敬着道:“臣女参见陛下。”
这时床上传来一阵窸窣,楚夕下意识望去,只见禹珩一手揣着手炉,另一只手掀开被角打算下床,楚夕不由一惊,下意识上前挡住禹珩的手,开口阻拦道:
“陛下当心身子,齐太医交待过您如今还不能下床......”
禹珩握着被角的手一顿,唇间泛起一丝苦笑,而后缓缓将那只手松开,任由楚夕将被子重新盖在身上,待楚夕重新起身后,禹珩突然说道:
“杳杳你陪朕说说话吧。”
楚夕闻言,乖顺的站在原地,口中应道:“...是。”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禹珩再一次开口:“并非君臣间的交谈”,望着楚夕疑惑的神情,禹珩眸间清澈的说道:
“朕想像幼时那般一样......”
楚夕不由怔愣,思绪也顺势飘回了年幼,那时的自己懵懂,不懂皇子身份意味着什么,只视禹珩为兄长,在其面前妄言诸事,而禹珩也并不介意,即便不认同自己所言,还是会笑着开口:
“杳杳的心思确实玄妙,那不妨就依你。”
初进未央宫,禹珩是楚夕捕捉到的第一束暖光,是以当舅父要自己进宫嫁与陛下,楚夕并不抗拒,她知道禹珩会善待自己。
即便时至今日,楚夕依旧承认,若未遇到宋朝,未感受男女之情,她定会视禹珩为良人,只因其身上遍布善意。
可这样性情敦厚之人,在那九天之位上,似乎过的并不好。
神情逐渐回暖,楚夕缓缓开口道:“...好。”
禹珩闻言神色一亮,唇角间的弧度更大了些,对楚夕笑着道:“那你坐到朕床边来。”
楚夕沉默了片刻,而后坐了下来。
禹珩见状笑意更深,开口说道:
“同我说说你在玉林的见闻吧。”
楚夕一怔,随即如常的将自己在玉林所遇见的事娓娓道来,这一次,没有董坤的居心叵测,没有南夷的趁虚而入,惟有稀疏平常的凡尘琐事,如一阵春风拂过,挥扫心底某处积蓄着的尘埃,露出那颗赤诚的凡心。
听到楚夕于众人面前声讨刘永,为玉林一众女娘挽尊,禹珩神情赞赏着道:“朕早就说过,杳杳是位不寻常的女娘。”
楚夕闻言面颊一红,有些羞恁的将头低了下去,这时禹珩的声音突然想起:
“杳杳,我很羡慕你。”
楚夕抬头对上禹珩的目光,里面弥漫着许多情绪,其中尤为显现的,便是那遮挡不住的艳羡,与背后几丝微弱的伤神。
“父皇传位于朕,赐朕无尚权利,世人因此敬朕,怕朕,却再无一人亲近朕。”
这些尘封在禹珩心中的话,终于在今日得了出口,如泄洪之流,倾斜而出。
“朕自幼便被教导孝悌谦顺,恪尽礼法,稍有行至踏错便是有辱皇威,身为兄长,朕乃诸皇子之表,不可逾距。可朕心中有无数个时刻,都想要挣脱这些捆绑在身上的负累,能得片刻喘息...然而不可,降而为皇,冠以禹姓,这些念头便不可有。”
抬眼看了眼楚夕,禹珩自嘲着开口道:
“也许有人会嘲讽朕,身为天子不该不知足,可是杳杳,如若能选,朕也许不会再将自己置身于此位置上了。”
意识到禹珩接下来要说的话,楚夕心中一惊,连忙阻拦道:“陛下...”
禹珩却笑着摇了摇头,不甚在意道:“如今的未央宫,说与不说也都无碍了。”
定定望着楚夕,禹珩的眼神有一瞬的涣散,接着听见其开口道:
“朕知道,安平公想要朕将位置给子仰的。”
“陛下,莫要再说了......”
禹珩平静的望着楚夕,问道:“不说便不是吗?”
见楚夕不语,禹珩接着开口:“楚夕,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十分窝囊...”
“臣女不敢...”
“身为兄长,朕本欲庇护幼弟,幼弟却因朕深陷囹圄,身为皇帝,朕优柔寡断,上难全孝悌,下难治臣民。”
似是终于将心中之言道出,禹珩释怀着说道:“楚夕,朕并非是位明君。”
楚夕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泛起一片苦涩,昔日少年郎君眼中的清明仁善,终是为皇权消磨,沉淀为那一声声罪己之言。
可仁善并非是错。
“陛下,天家之事臣女无权评说,然布衣之言,臣女却曾听过,无论武陵还是昭陵,亦或是偏远的玉林,提起当今圣上,百姓皆云:乃明君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