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末冬时节,明鸾及笄之礼,于定北王府设宴,遍请宾朋。
期间天子亲卫羽林军忽至,携诸多赏赐自上京而来。所赐之物,箱箱件件堆金叠玉,皆是物华天宝稀世珍玩,令得众人艳羡不已。
皇极殿的内侍掌监表明来意,肃文帝感念明家世代忠良,戍边有功,制曰国之栋梁,朕之肱骨。另贺明鸾郡主及笄礼成,厚赏以示皇恩。
此番着实是一副云龙鱼水,君圣臣贤之态,可随后一道圣旨便如同晴日霹雳,竟将明鸾同太子赐了婚。
明家自是百般不愿,巍峨深宫如同蚀骨巨渊,怎可让如珠如宝的娇女坠入其中。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甚至要用多年军功换得明鸾婚事自定。
明鸾深知,当今圣上对明家猜忌已久,隐有打压之势,而暗中觊觎明家兵权的,更是不在少数。如今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否则那些骑墙之行的宵小便会顺势而为,落井下石。
已是毫无转圜斡旋的余地,明鸾只平静地接了旨。
定北王府百年荣耀能换她一世安稳,恣意而活,可父兄怕是要被安上个拥兵自重,违抗圣令的莫大罪名。牵连之下,定北军也会从威名赫赫的有功之师,变成他人口中可以妄加捏造诋毁的叛军逆臣。
皆是欲加之罪。
想保下明家,保下定北王府,她得嫁。
内侍掌监随后又传了口谕,其曰皇后甚为喜爱郡主,又念明王妃葬玉埋香,伊人早逝,与太子大婚成礼之前欲将明鸾留在身边好生教养。此事宜早,两日之后便要动身启程。
世人皆感皇恩浩荡,恩泽广达,而明延霆、明衡父子二人却是哀意愁肠,忧心如焚。看似家中娇女风光大嫁,登得太子正妃荣华高位,实则是留京为质,所处境况必定艰难异常。
为安抚住欲意违令不遵的父兄,明鸾颇费了一番工夫,最终只得谎称嫁与太子并非曲折勉强,乃是心愿所致。
如此,明鸾十五岁及笄这年,离边北,往上京。
*
“朝会上的诏令已由兵部送往崇北郡,二皇子那边必将有所行动。”
承明殿的偏殿内,东宫幕僚凌远修端坐于下首,言语间审慎周详。
身着靛青织锦长袍,腰间系藏蓝竹纹锦带,长发以玉冠相束。凌远修面容清秀,眉下细长双眸澹然寡欲,非像是经年沉浮算计的谋臣,倒颇有些文士傲骨之风。
傅桓放下手中的茶盏,对着殿内一角开口唤道,“王齐,你来说。”
隐于暗处的男子兀然现身,半跪行礼,“是,殿下。今日傅榕于万庆楼密会了兵部侍郎朱鹤年,申初时分方才离去。”
听过回禀,傅桓带有几分笑意说道,“孤这个弟弟,倒是颇不让人省心。”
凌远修微思片刻,“殿下,尚书赵大人年事已高,今岁又多次因病告假。朱侍郎所图应是兵部主位,二皇子一派全力保举之下,必定擢升有望。”
傅桓看向窗外苍柏,语气微冷,“朱鹤年未免跟错了人,傅榕岂是那般好相与的,只怕会是卵覆鸟飞一场空。”
似又想到什么,凌远修斟酌着提起,“下官听闻朱侍郎家中嫡女年逾十七,至今未有婚配。”
“他倒是舍得。”
傅桓眸中掠过一丝不屑,继而吩咐道,“明昭归京在即,朝中不少人都在暗中谋动,便按照预先安排的办吧。”
“是,下官这就着人去准备。”
凌远修告退离去后,心中不免怵然。定北王府之事他能猜到几分,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相较龙椅上的那位也不遑多让,实在难以捉摸。
见傅桓议事完毕,徐福躬身上前,添换了新的茶水,而后又禀告道,“殿下,栖霞殿的宫女求见。奴才瞧着她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可要她进来回话?”
因记挂着明鸾,傅桓便点头应允,“带进来吧。”
袅袅人影自远及近,眉目含情,嗓音媚而婉转,“奴婢雀儿叩见太子殿下,殿下金安。”
雀儿跪叩行礼后未得傅桓有所表态,心中不免忐忑万分,双手叠握膝前,垂首低眸,不敢妄动分毫。
不多时,便见一片明黄袍角掠过身前。
“你倒是颇知规矩。”
傅桓起身,踱步行至窗前,语气显得有些意味不明,随后问道,“太子妃可是有事?”
谛视压迫的目光移去,雀儿顿感心口一松,颤颤巍巍地答道,“太子妃使奴婢前来问问,太子殿下今日可要去栖霞殿用晚膳。”
雀儿想了想,又说道,“想必太子妃心中是极为念着殿下您的。”
傅桓听后,唇角漫起些许笑意,平日里至威至严的双眸中也透出些许柔光,“转告太子妃,晚膳时孤去陪她。”
待雀儿退下后,傅桓神色微沉,开口唤道,“徐福。”
“奴才在。”
“心思多的,就不必留在阿鸾身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