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祭祖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何灿一行天不亮就起来,由族中的长者带着往祖宗们的坟茔所在而去,仆从担挑黄纸、金元宝、烧鸡胙肉等贡品,人群浩浩荡荡,围观者亦不少。这些坟茔不在一处,因年岁久远,有的坟茔或破败或被乱草丛林掩埋,少不得要略加清理,有的做好标记,回头得派人修整加固。
按照烧纸上贡流程走一遍各处坟茔,确定无遗漏,回去时已是日落黄昏。
再回到祠堂上香祭拜完毕,大伙儿早已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祠堂门前的空地上早已摆放好桌椅,各家各户围坐,一起享用准备好的饭食酒肉。
先前何绛以为只是祭祖的小仪式,没想到小看了这个“小”。族中人笑道:“这事一天就做完了,可不是小?要是大办,三天五天都是做不完的。若是族中人再多些,十天半个月也是有的。”
费上好几天何绛无法想象,这一日已经累得够呛,他笑了声,继续埋头吃饭。整一天跑上跑下,因赶着祭祖的事,白日的吃食都是囫囵应对,他早就饿狠了。不像前座的何经,兼顾礼仪慢吞吞地吃着,还能精神满满向族中的长者讨教县里过去的人与事。
三碗饭下了肚,等缓过神来,何绛才抬头找起了何念。
明明祭祖时她还在,刚刚还在祠堂上香,就一会儿功夫便不见她人影。
来了落云县,才发现这地方很有意思,祭祖不忌男女,今日一起去的女子便有老有少。可在何绛的印象中,若非处罚,女子都是不得入祠堂的。
此处男女大妨也不特别注重,街上女子戴幕篱的较京城更是少。
吃完饭,何绛见何灿起身,他也起来跟上去:“二伯父,不知七妹去了哪里。”
何灿本想回去的,眼下只好先领他往祠堂深处走,他也没见何念人影,“许是在里头点灯。”
各家祠堂的灯火日夜不灭,向来有族人照管。何灿带何绛过来,一路上都有人点头打招呼,何绛跟着认了不少人。
走到最里头,果真看见何念的身影。她长得高挑,身板又直,独是个背影就足够瞩目。今日满头墨云长发只用根木簪别着,上穿月白窄袖短衫,下是一袭靛青百褶裙。
转过身来,面上不施脂粉,却也清丽动人。
府里的人都说何家七姑娘的容貌像二爷多些,但在何绛看来,她五官模样更像二伯母甄氏。
这些日子,何绛从大处小处都见识了二伯父对妻女的宠爱,何灿甚至早早将何念的名字写进族谱,道日后她是家中长女,支应门庭,便是成婚,所生儿女亦可为何姓入谱。
何念身旁还有族中一老者在牌位前点灯。看他二人来,她极自然地给他们端上洗手盆净手,老者则给他们递香。
何绛礼拜时,不免看向一边的何念。端看她神情肃穆,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才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
上香完,何灿留下与老者说话,何绛便随何念在祠堂后头小园子逛逛,权当消食。
一路上,何绛想着前两日去竹林找楚元,却扑了个空——被关押的少年不见了,看守的人也不见了。整间屋子都被清理过,不见灰尘蛛网,不闻污浊恶臭,几净地亮,还有熏过香的痕迹。
何绛去问贾管家,贾管家回那少年被楚元带走了。
至于带走去哪里,就没人回他了。
那楚元走了,更是招呼都没打。
走了,就这么走了……楚元与他们一路同行,岂能说走就走?连只言片语也没给他留下。
何绛总觉得哪里有猫腻,眼下正好问问何念。何念却兴致不佳:“四哥,此事我自会跟大伯母陈明,到此为止,你别管了。”
到此为止,对这四个字何绛再耳熟不过,这是他跟她说过的话,可是:“那他说的那些疯话……”
“你信?”何念轻声一笑。
何绛自然否认,“既是疯话,我自是不信。”只是忘不掉,令人在意罢了。
看他心中挂怀,何念又笑:“祭祖的事了,过些日子我有大哥跟崇哥儿陪着回京,四哥若是要走,不必顾及我们。”
就这么急着让他走,何绛想想,“算了,我还是再等等,总归要看到二伯母平安给我们生个弟弟妹妹来,我才好放心离开。”
甄氏的情况不好,他是知道的。
说到这,何绛观她神色,又道:“你也不必太担忧,毕竟有窦老太医在……倒是你,可让窦老太医好好瞧过?你看着气色亦不大好……””
“劳驾关心,”何念谢过他,“回头好好睡一觉便是了。”
园子很小,不过几步路就逛完了,各回各屋。
祭祖的事毕,接下来的数日,何经几人便在四下拜访走动,何念还是如往日做番菊,兼处理些家中庶务。
何灿令人在后院的园子里辟了块空地,连日找人栽上低矮的花木,小心侍弄成活,才将那高大的番菊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