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傍晚下过一场大雪,连庭外青砖原本的颜色都被遮盖住。
一青衣女婢端着乌黑汤药行过庭院,旁边亦步亦趋跟着个撑伞的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到了檐下,年纪长些的一手掀开内屋的门帘。
桂月端着乌漆漆的药汁进屋,见冯玉蓁仅着了件单薄的杏色暗花长衫,就着屋内昏黄的灯烛,坐在临窗塌几上正低头缝制衣物。
忙放下手上的药碗,“哎”了一声:“夫人前几日才染了风寒还没好,怎么也不披件厚衣?”
昏黄的烛影下,女子眼眸半垂,容貌生的极好,本就明媚的五官因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像盛开的芍药般变得愈发灼目,只不过因为在病中,人消瘦了几分,下巴较之以前也尖了些。
冯玉蓁抬眸浅浅一笑,柔声道:“屋里燃着炭火并不怎么冷,况且玉嵘年节过后就要走了,边疆北地苦寒,我也想快点把这衣衫做好早点给他。”
桂月把桌几上的蜡烛挑亮,一边轻劝道:“奴婢明白夫人是记挂三公子,但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啊。”
桂月口中的三公子便是玉蓁的亲弟冯玉嵘,在长达两年的边关役战中击退鞑靼兵,前段时日进京受封的镇北大将军。
朝廷的达官显贵们几乎都要忘了这位大魏朝冉冉升起的将星正是出自于几年前获罪的冯家。
冯家几代营商有道,本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大贾,五年前扬州连遭蝗灾、水灾,扬州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却查出冯家大量囤积米粮,抬高粮价,还与扬州刺史官商勾结,吞并数万赈灾银两,最终冯家被抄家,全家十几口人皆流放北疆,玉蓁因已嫁进淮平侯府陆家,作为外嫁女躲过了这一劫。
冯家嫡女冯玉蓁和侯府世子陆衍的婚约是祖父辈的口头之约,当年老淮平侯未发家时还只是一普通猎户,因偶然受过冯家老太爷的恩典,参军立功后受封侯爵,遂与冯家缔结婚约。
大魏朝讲究士农工商,尽管冯家富甲一方,冯玉蓁以商户女的身份嫁入侯府仍旧被京中的高门太太和小姐们暗地里轻视嘲笑,更何况冯家落败,一家老小皆被流放蛮荒,她们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冯玉蓁挂心流放途中的祖父母和幼弟,疲于耗费心力去应付那些夫人们的冷嘲热讽,干脆就以身体抱恙躲在后宅,渐渐淡出大家的视野,就算后面陆衍袭爵,有帖子上门拜访冯玉蓁都一概婉拒。
近日,各家夫人听自己夫婿提起朝堂中发生的几起大事,才回想起这位“久病”的淮平侯夫人。
桂月是玉蓁的陪嫁丫鬟,回想起当年未出阁时娇贵恣意的富家小姐,再看近前端庄疏离的侯府夫人,眼眶不禁一酸。
她稍稍偏头掩饰道:“夫人快把药喝了吧。”
冯玉蓁瞥了眼那碗风寒药,叹了句:“怎的这病还不好,累得我还要喝这些乌漆嘛黑的苦药。”
看清女子脸上闪过的抗拒,小姐其实还是那个怕吃苦药的小姐啊,桂月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良药苦口嘛。”
想起白日门房来通禀时夫人正在休憩,桂月便转告道:“今日孙家李家,还有宋太傅家那位才回来的姑太太都递来了帖子,夫人要向之前一样拒了吗?”
冯玉蓁几乎是皱着眉头把药咽下去的,接过桂月递来的果脯赶忙塞进口中想要压下那股令人反胃的苦涩。
听清桂月的话,冯玉蓁心神恍了一下,随即淡淡道:“都拒了吧。”
如今陆衍升任阁臣,在朝中地位愈发炙手可热,稳固权重,官员夫人们想通过后宅关系来牵线搭桥的不在少数,不过她
应该很快就会离开侯府了,用不着自己来替陆衍打理这些关系。
但是宋卿月来找自己干什么?对于陆衍和宋卿月的事情,冯玉蓁从前是装作不在乎,现在是真的不在乎了。
桂月听出她话语里的淡漠,嘴巴张了张欲要说些什么,刚喊了声夫人便被前厅隐约传来的熙攘声生生打断。
年关将近,门外长廊也应景地挂了几个雕花红灯笼,此时正随着吹过的北风窣窣起舞。
桂月欲出去查看,迎面就撞上匆匆进了内屋的小丫鬟,正是先前撑伞的月珠。
桂月微微蹙眉,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月珠忙回道:“侯爷在宫宴上喝醉了,现下正往蘅芜院来。”
听到陆衍要过来,冯玉蓁愣怔了一瞬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冷静地吩咐让厨房备好醒酒茶。
月珠离开未过片刻,管事二人便架着一道欣长清瘦的人影走了进来。
男人的步子失了往日的沉稳,里穿云缎素面直裰,腰间系镶嵌玉石缎带,身上披着的锦氅沾了素雪,进入内室后点点雪花很快化为水渍将氅衣染得湿润。
这便是淮平侯,陆衍。
相比于他现在的权势和地位,陆衍还很年轻,将过而立,一袭长裰衬得他身姿玉立,正巧此时陆衍的眼眸垂下,两人遂对视。
虽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