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再次缓缓驶过空无一人的街巷,寂静无声。
天空从白昼变为日暮,又从日暮到黑夜。
颜水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指挥影卫们的。
只知道最后反应过来时,白日里还血肉丰满地坐在她眼前的人,如今已化成两罐小小的骨灰盒,安放在了她的眼前。
她哑然地看着烛光下的盒子,怔怔出神。
只觉得这一切都恍如梦境。
她忽然就想到了秦桓。
如今只是一个姜温韦在她眼前这般死去,她就难过得难以呼吸,当初才十四岁的秦桓,要面对的,是千千万万个姜温韦在他眼前死去。
而他,还要做那个手举屠刀的人。
他又该有多痛苦?
此时,一名影卫在请示过后走了进来,努力放轻了步子,柔和了声音,生怕吓到了她。
“娘娘,这是姜知府生前……遗留下来的遗物。”
颜水儿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让人去了姜温韦的府邸一趟,让他们将他的遗物也收敛一番。
她看到递到自己眼前上了机关锁的箱子,微怔。
“这里面是……”
“属下不知,只是看此机关精妙,恐有遗漏,便带了回来。”
颜水儿看到那盒子上眼熟的机关,心中莫名一跳,接了过来,轻声道。
“我试试吧。”
“喏。”
影卫小心地退了下去。
颜水儿将盒子拿近,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机关,果然与她当初在宫中开原身放随身匕首的机关一模一样。
她抿了抿唇,伸出手,照着当初的解法,一步步打开了机关。
“咔嚓。”
盒子开了。
颜水儿顿了一下,这才将盒子的盖子翻开。
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封封未寄出去的信,厚厚的一堆,整整齐齐地积攒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而上面的落款,全都是姜温韦。
——这些,是姜温韦写给徐水昭的信。
颜水儿失神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犹豫了会儿,还是拆开来看了起来。
——若当真是什么不愿意别人看的,依姜温韦那人的性子,怕是早就烧毁了。
纸张缓缓被铺平开来,淡淡的墨香似乎还存留在宣纸上,一如写信之人。
【韦这一生,债台高筑,一败涂地,身负隐秘而沉重的耻辱,却总是祈求着有一个人可以前来拯救我。
可当你真来到我身边时,我却又瑟瑟发抖,生怕自己得偿所求。】*
有些心动开始得猝不及防,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覆水难收。
这么多年来,爱她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爱让人变得勇敢,勇敢到能让他一日日地撑过漫漫长夜。
可爱也让人胆怯,惶恐与祈求日日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从无一日有过片刻的安宁。
他这一生,活得这么难,这么累,可他最爱的人,却舍得不陪在他身边。
他大概是真的很失败吧。
当年,那个女孩儿说,如果哪一天他成为了能护佑一方的父母官,能像她父亲那般保家卫国,守卫一方百姓,她就嫁给他。
于是他努力地读书,努力科举,努力想考取功名……
哪怕他所期盼的一切都被人生生拦腰砍断,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他终于成了一方官员,他为民请愿,为百姓申冤,为万民谋福祉……
原本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可为什么,一切就成了如今的样子呢?
他明白,自己找不回她了。
彻彻底底地找不回她了。
她是那样一个张扬而明媚的姑娘,骄傲,肆意,嫉恶如仇,热烈似火,眼里全是闪耀着的星子。
——“你一个柔弱的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生子、为人妇为人母的,又何必上什么战场?”
——“姑娘家怎么了?女儿又怎么了?!谁说姑娘家就一定是柔弱的,女子就非得生来嫁人生子?!
叛贼乱我江山,杀我同胞,屠戮无辜,连妇孺稚儿都不曾放过!!
今儿还活着,明儿可能就死了,漫山遍野全是倦鸟的啼哭,荒野坟冢埋葬得到处都是!!
你睁开眼看看,看看这征战过后的满地疮痍!
方才那些话,可还有脸说得出口?!”
——“你、你……”
——“你怕,我却是不怕!此去,我生死无惧,虽死无悔!”
说罢,马啸嘶鸣,烈烈枪缨随旌旗招展,一身着铠甲的红衣烈马毫无畏惧地向着疆场奔去。
漫天的黄沙飞扬,好似能将人吞没其中,可少女一往无前,没有半分怯懦。
颜水儿怔怔的看着手中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