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离家五年,一是为了寻书证道,二是为了摆脱家里的禁锢。
沈曦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在朝中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因为某些原因,沈曦对他的父亲总是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比起父子,他更像是他的老师,是他前进方向的引路人。
他敬他却不怕他,这个家里他怕的另有其人。
五年不见,沈家主母也在佛堂跪了五年。
记得小时候,夫人并不信佛,但她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跑过去朝着这个拥有母亲气味的女人张开双手要抱抱。他也想要像别的孩子一样,要举高高,要飞飞。
但是她的母亲总是推开他,推给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也不会抱他,他很严肃,总是一板一眼地纠正他的错误——那些用大人的标准要求他改正那些错误。
他不喜欢这样,于是哭着去找母亲。
然后被推到,再爬起来,去拥抱。
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他才明白,母亲讨厌他,因为他是个女孩。
和庶长子一起出生,但是妾室生出了儿子。她的母亲心一横,买通了所有的知情人,只告诉老爷:正房生的是嫡长子。
思绪回拢,她站在佛堂外,里面走出一个丫鬟。
“少爷请回罢,夫人不愿见你。”
“我五年未曾回家,母亲为何不见?”
丫鬟摇了摇头,又走进去,把门关上。
沈曦起了强闯进去、砸了这佛堂的念头。她怀着怒气往前走几步,又突然停下,掀开衣袍,直直跪在冰天雪地里。
有小厮来劝,她置若罔闻;又有丫鬟拿了蒲团垫在他膝下,被她扔在一旁。最后还是佛堂里的一个丫鬟看不下去,私心为她撑伞。
佛堂的门再次打开,是请她回去的。
她不听,嬷嬷便道:“少爷回去罢夫人原本每日在在佛前供奉七个时辰,今日份才将将做满。如今少爷回来了,夫人便说,少爷跪多久,夫人也加跪多久。”
“为什么?”她问,“母亲为何如此恨我?竟要这般罚我。”
此刻无人能为她解惑。
“夫人避居佛堂,早早立下誓言,是为沈家祈福。今日大少爷被誓言连累伤了身子,是夫人之过也。夫人不能违背誓言,亦不敢对不起沈家列主列宗,只能更加虔诚礼佛,乞求宽恕。”
乞求宽恕……
这四个字像一把利剑刺中心脏,痛得她不能呼吸。
“那我呢?我有什么错?”她眼眶温润,“母亲为裴家祈福,里面……可曾有我的一份。”
嬷嬷不敢看她,怕自己心软,她慌忙移开眼。
“夫人为沈家嫡长孙祈福。”
“嫡长孙?母亲这样说?”
可她不是嫡长“孙”,更不配以母亲的孩子的身份,得到母亲的祝福。
“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后面连忙有人扶她。
她甩开那些人的手臂,一个人强撑着站起来,站直了。她挺直了身板,居高临下,对嬷嬷说:“你告诉她,我不会再来了。”
一墙之隔,一遍雨雪霏霏,一遍烟雾袅袅。
青布素蒲团上跪坐着一位女尼,她手持佛珠,口颂长心咒。沈夫人带发修行,除此之外不可谓不虔诚。
“夫人,少爷已经离开了,您也该吃些东西。”嬷嬷劝慰道。
只是这母女俩好似一个脾气,她没有反应,嬷嬷也敛了衣服跪下,朝菩萨一拜。
“大少爷刚从南边回来,只一身单衣。没有炉火也没有护膝,如今这一跪恐怕要丢了半条命。信女愿随我家夫人吃素,求菩萨保佑我家少爷长命百岁。”
念咒的声音停了一寸,很快又续上,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家少爷是个有能耐的,说着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自个收拾好了行囊走遍大烨的每一寸土地,非要读什么‘无字之书’。少爷天资聪颖,唯有人情不顺,这次,也在外面带朋友回来了。也请菩萨多多保佑我们少爷的朋友。”
“少爷回来一趟瘦了许多,身体却壮实了。”
“少爷知晓夫人信佛,特去九华山请了佛珠,供奉在您面前。”
……
嬷嬷喋喋不休地讲着她家少爷五年来的趣事逸闻,虽然不知道想让她听到的人有没有听到。
忽而嬷嬷叹气道:“少爷如今……也该及冠了罢。”
此话一出,佛珠的声音戛然而止,那女尼也叹息,不知对佛还是对人。
菩萨像貌似僧人,戴毗卢帽,一手持锡杖,一手持摩尼宝珠,脚踩莲花。
“阿弥陀佛。”
沈夫人的佛堂偏距僻隅,但离沈曦很近。过个夹道便到了地方。
小小的一间房里,